音乐鉴赏:小提琴独奏《沉思曲》——兼论生死和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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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曲》是法国著名作曲家马斯奈的作品,是歌剧《泰伊丝》第二幕第一场与第二场之间的场间曲。《泰伊斯》是根据法国作家法朗士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泰伊丝》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公元4
亚历山大城美丽的名伶泰伊丝耽于享乐,她的致命魅力“使整座城市陷入迷乱之中”——这不免夸张,但虔诚的教士们需要这样的说法,姑且引用。在沙漠中苦行的修道士阿塔纳耶尔听说这个事情感到很痛心,他决定为上帝建立一个功业,拯救泰伊丝的灵魂。他把劝导泰伊丝皈依基督教作为自己神圣的职责。起初,泰伊丝对他的说教毫无兴趣,一心想过快乐无拘无束的生活,但在阿塔纳耶尔坚定而耐心的劝导下,她渐渐有了触动,对自己的人生意义有了新的感受和看法。终于泰伊丝离开了亚历山大城纸醉金迷的生活,跟随阿塔纳耶尔踏上了皈依之路。他们结伴在沙漠里艰苦地长途跋涉,来到了修道院,修女们热忱地迎接筋疲力尽的皈依者。泰伊丝把自己的心彻底地交给了上帝,在修道院里获得了宁静,但同时也彻底失去了人间的欢乐。然而,阿塔纳耶尔却发现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人,难以忘怀泰伊丝的美丽身影和他们的相处点滴。这种世俗的情感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遁入沙漠深处苦修,依然不能摆脱这份情感,并且经由爱,他产生了新的感悟。在爱的感召下,他回到修道院,见到的却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泰伊丝。阿塔纳耶尔向她倾诉自己的感情,回忆他们在沙漠中并肩前行的情景,泰伊丝心情复杂,内心的冲突和痛苦呈现了出来。泰伊丝濒死的时候,阿塔纳耶尔跪在她的身旁,深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对她说:亲爱的,你听我说,其实没什么天国,人世间的爱才是最真实的,我正深深地爱你啊!但此时的泰伊丝已经一心向往着天堂的安宁,在安详的歌声和修女们的祈祷声中,她唱着《天国的门开了》,“灵魂升入天堂”,阿塔纳耶尔绝望地倒在了地上,一个圣徒将因为爱而“下地狱”。
故事复述到这里,我觉得非常痛心。一个美丽的生命因为信仰而香消玉殒,另一个圣洁的灵魂将因为爱情而坠入地狱。是信仰虚无,还是爱情有毒?抑或这就是人类的命运的一个侧影——人们追求美好,却注定了诸漏皆苦;追寻安住,却因此而终身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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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了,我沉浸在《沉思曲》里,渐渐在抒情的婉转和伤悲里清晰了心原一隅的修道庭院。我仿佛看到我就是那个被上帝遗弃了的阿塔纳耶尔,甚至不被允许参加泰伊丝的葬礼,我被逐出了修道院,功过相抵,恢复了一介平民的身份,我再度踏上了漫长的旅程。我怀念泰伊丝,懊悔和悲伤让我哭瞎了眼睛……
我拄着拐杖来到港城亚历山大,再度寻访和摸索泰伊丝曾经的芳踪。我饱受欺凌和鄙视,坚持我的“异端邪说”,被很多人扔石头吐吐沫。哦,善良的人们啊,你们很难想象,一个衣衫褴褛的贫苦行僧,有什么资格劝人享受生活、及时行乐?而那些豪奢王公和清贵僧侣,却在谆谆告诫人们安贫乐道、恪守戒律!每当夜晚来临,我坐在地中海边的沙地上,向着黑葡萄色的大海深处,泪水涟涟,把我的泰伊丝苦苦思念……
亲爱的,我想你!
我在亚历山大,满天繁星的夜晚
星光在波涛上跳跃,黑夜里安详无比
你的灵魂在哪里闪烁
我想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自由的风吹拂我的脸面
亲爱的,我想你!
这是最深处的孤独,除了你无人知晓
除了那相伴的日日夜夜
引领你走向死亡的人正是我呀!
我本以为上帝的乐园可以回去
却原来早已恩断义绝
亲爱的,我想你!
一万杯曼陀罗花汁不能浇灭我的爱恨情仇
我欺骗你先到彼岸,却懦弱地留在了这里!
懦弱是如此地根深蒂固
人们啊,这就是你们依赖上帝的缘故
你们都是偷苹果的窃贼,除了我的泰伊丝
亲爱的,我想你!
我曾经是一个卑微的看守和骗子,我不配!
哦,亚历山大,人间奇迹
如此的美丽怎能被上帝窃据?!
美好的生活出自聪明的脑袋和勤劳的手
享用你的收获和猎取,一万个情人的泰伊丝啊
亲爱的,我想你!
荣耀地成为你最后的情人
无须嫉妒也不必伤怀
亲爱的,我曾拥有果园,却只守护了整个冬季
无法唤醒你渴望天堂的迷梦啊
其实人间才是天堂,天堂却是地狱!生死之外再没有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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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纳耶尔没有幸运地等到春天来临,泰伊丝撒手人寰了!疾病夺取了她的青春美貌和生命。疾病是死神的使者,其实也是上帝的,上帝和死神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无情无义,但是人们却天真地把它们分开,以象征性地为自己的生命拉开存在的空间。其实存在并不依赖上帝和死神,存在是它自身,是自在。自在是一些从太一分离出来的相对独立而又彼此交流的能量团,拥有不同的层次和维度,但只有一个方向:在不断的螺旋循环中耗尽自己,直到全部化为尘土。上帝和死神也是自在的,但属于精神虚构的自在-
我们在拥有生命的时候直接要去面对死亡,这是无法推卸的责任。但是百万年的艰辛、忧患和痛苦,使得我们心灵中幼稚的部分根据三角关系的早期经验(父亲、母亲、我),附会和创造出了上帝、死神、我的宏大三角,通过把客体分裂为善恶的二元,来获得自我的独立感和人格。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祖先把属于自己的生本能和死本能分别外投了。我们现代人回顾起来,首先确实要肯定这样的做法是不可避免的并且有积极意义的,它改善了人类的生存策略,发育了人类的心智。但在今天,是到了反思的时候了。尼采说,上帝死了!也是说上帝与死神的结合堙灭一体。而我们,则到了把上帝和死神收回内心,勇敢地承担生命,直面死亡的时候了!
作为人类心理原型的上帝和死神,在人类大脑脑缘表现为一些彼此错综交织的神经丛,他们是生本能和死本能的记忆库,是两百万年关于生命和死亡问题的经验积累。是存在的两个基本属性:保持和转化,是先天太极的两仪:阴和阳。(存在是人的先天,生命是人的后天,是存在的象征表达,在后天阴阳倒转,我生为阳,我死为阴。阳性表现出来而阴性潜藏着。)当我们把上帝和死神当作外部力量,这就唤起了依恋和恐惧的情感,反之,则获得自由和宁静(所谓上帝死神只不过是我内部的乾坤两极而已)。值得庆幸的是,上帝和死神毕竟是精神虚构,因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由和宁静没有被完全剥夺。在后者的意义上,人就像植物,获得安住,并向舒适的方向扩展根系和播撒种子来延续自己。在植物内部,生与死没有外投,相守在一起。在普通的动物,它们把死外投而保留生,所以有了攻击和逃避。我们的祖先最早也是如此,而社会化的过程就是把生也外投的过程,特别是单一神教和集权社会。在今天,脱离社会的鲁滨逊已经无法生存。
在强大的宗教和道德伦理氛围下,人人是看守,人人是贼,人人都退行为嫉妒的小孩子,盯着别人怀里的苹果。因为土地有限,人口太多,种植不足,生产单调。特别是,一些代表上帝或道德的人不事生产,却要占有更多的苹果。上帝发出轻笑声,得意于他亲手造就的这个游戏格局。——这是一个象征的说法,但却也是我们的生活现实的一个侧面的一种表达。如果我们基于人类发展的立场来看我们现有的生活,这就是真相。我们被困住了,可能还要进一步受困。因为随着社会的发展,游戏的规则不是简化了,而是越来越复杂了。这种困窘及突破的努力造就了历史上频繁的血腥冲突和社会更替。这个轻笑的上帝和沉默的死神配合默契,从人类心灵中掠夺了越来越多的自由和安宁,现代人越来越躁动不安了!
收回这个上帝,收回这个死神,需要每个个体投入去做。孤独的阿塔纳耶尔,孤独的查拉图斯特拉,孤独的尼采和叔本华,力量太有限了!大家都成熟起来,担当起来,伸张你生的权利,满足你爱的欲望,承担你该承担的痛苦和委屈,放弃想要被群体照顾的幻想(知道吗?你必须交出你的部分自由才能获得照料!),当每个个体都逐渐成熟健康起来,我们就可以逐步解散越来越显得多余的各种针对个体进行保护和管理的权力机构,最后只保留最初自发的组织,具有狩猎时代特点的群体。如此,未来的人类才有希望不被机器取代,而是驾驭机器去拓展更大的自由空间。
智慧原型在先天是超越生死两极,让生获得意义成其为生,让死获得价值成其为死的原型。智慧原型来自自性,两百万年的自我。智慧,从根本上说就是听从内心深处的召唤,让生命的潜能源源不断地流溢而不阻塞。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让自己的生命处于舒适状态。智慧带来福乐。但在后天,智慧原型的象征并不能超越生死,而需要在生死的范围内尽可能表达自己,实现自我。(生死之外别无他处。)时空中的环境压力使最初的生命潜能与压力摩擦产生原生情结,随后的生命潜能与原生情结摩擦产生次生情结,这些情结构成了自我与环境的边界。生命潜能源源不断冲刷过情结,并且复制着相似的新的情结,此时,原初的生命潜能携带的智慧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其实哪也没去,就窝在潜能之流里难以发挥了。为什么构成这样的格局?恰恰是因为将生和死外投构成了母体环境压力!失去了自由和安宁的心灵,蕴藏其中的智慧难以被唤醒,索性也外投吧,于是在生活中出现了智者和贤人,我们必须请教于他们了。其实我们内心人人都有智慧,只是被蒙蔽了而已。智者的点拨唤醒内部的智慧,帮助你打开了潜能的通道,你就豁然开朗了,就能重新感觉到畅流的喜乐!
4、剖析
无论泰伊丝还是阿塔纳耶尔,他们原初的生命潜能都要追求畅流。在有利的母体环境里泰伊丝做到了,她颠倒众生,享受着欢乐。问题不在她,而可能在母体环境对个体的不公平,母体环境宠爱泰伊丝而刻薄对待其他人,这种现象总是存在的。但是人们很少追究共同营造的母体环境的责任,而是怀着嫉恨之心看到了泰伊丝耽于享乐,传播关于她的谣言,并且一定会言过其实。于是作为母体环境道德化身的修道士阿塔纳耶尔决定拯救泰伊丝的灵魂了。阿塔纳耶尔的生命潜能提前被筑好了边界,因为崇奉上帝其实是一种人类经历灾难性创伤后的防御进入遗传。上帝原型被传教者唤醒,立刻就统治了他的人格体系,他的生命潜能被浪费在皓首穷经的修行上,通过积累很多“知识”和“善行”来病态地获得刺激愉悦神经的内啡肽,而压抑了食色性的常规渠道。这是一个情结(原型控制下的虔诚)吞噬生命潜能的典型个案,他的生命潜能通道有着畸形的扭曲(想要上天堂而逃避死神——正常的死亡)。天堂是个美丽的谎言,这可以引诱想要更加美好生活(包括死后的延续)的泰伊丝。同时母体环境的价值观里也包含着敬奉上帝之道以及遵守各种教条戒律的压力。所以,阿塔纳耶尔前往亚历山大劝诫泰伊丝其实已经有六七成的胜算,剩下的只需要耐心和坚韧。他做到了。他把泰伊丝带进了沙漠深处的修道院。
显然,这个新的环境(母体环境更为严苛的一面)不同于亚历山大的上流社会,泰伊丝不再被宠爱,虽然能得到同伴的敬重和关心。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她的人格体系里生命潜能本来可以欢畅地流淌,但是严苛的环境使得毫无历练刺激准备的泰伊丝根本就不适应,产生重大的情结,并引起了次生情结的大爆发——当生命潜能之流被遏制,伴随精神苦闷,躯体疾病也会涌现。次生情结来自主动的压抑、绝望感、苦闷和彷徨。为了适应环境,泰伊丝逼迫自己相信天堂,逼迫自己变得虔诚,她已经无路可遁了,这样做稍许还舒服一些(令人联想起斯德哥尔摩现象),生病还能换取照料——人们就是这样屈服的,因为屈服还能让一些生命潜能得到流动,不立刻被凝固。生命潜能的凝固和断流意味着个体的死亡。
但是,沙漠中结伴旅行的心灵交流和生活扶持使得阿塔纳耶尔得以近距离接触泰伊丝,感受她的青春气息和自然之美,以及女性的魅力。作为生命潜能之流尚未枯竭的修士,雄性激素依然是他生命力中重要的角色,他怎么能不被美丽的女子所深深感染呢?被压抑很久的这部分能量也有个情结(未满足的性欲固结而成),这个情结的作用是让性的欲望和力量加倍反弹,不停地啸叫。但是畸形的人格体系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继续压制这个情结,他切断了刺激源(泰伊丝)逃往沙漠深处隐修。但是被唤醒的怪兽不会立刻驯服,他陷入了内心的冲突中。好在长期的修行毕竟也是接触智慧的道路,他得以看清楚真相,毅然回到泰伊丝身边。一般都说他是在怪兽驱使下回去的,但我觉得不可能。如果是怪兽驱使,不会拖到泰伊丝生命垂危。他一定是终于觉悟了,才动身回修道院的,他的个性是个负责任的人,这一点不会变,这是他人格的基本面。最终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天堂并不存在的真相,这是觉悟的结果,不是功利性的谎言。泰伊丝已经快死了,没有功利性存在的必要了。
天堂并不存在,人间才是天堂。幸福不在天上,幸福只在人间。人们啊,好好把握你的当下吧!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规则,对应的就是人们不够独立和成熟,没有收回外投的生死。太多的恐惧和威胁性想象也阻止人们收回,他们害怕被孤立,缺乏自任的勇气。一些懦夫躺在规则的怀里不思进取,也疏于照顾他们的配偶,一旦对方情感有变,最方便的总是祭起道德的大旗,甚至撒泼耍赖、酗酒闹事,迫使对方就范。其中能够重新拾起落满尘土的爱的人,还算有救。没有与母亲完成分离的人,必定会依赖母体环境,一辈子过得琐碎平庸。
来吧!静下你浮躁的心,听一听这首《沉思曲》吧,想一想你的人生,该怎样继续后面的旅行……http://www.musicshq.com/down/mp3/violin/Simply/05.wma
(说明: 《沉思曲》是描述泰伊丝情感转变开始向往天堂的,但完全可以反过来听,作为阿纳塔耶尔怀念泰伊丝并感悟生之宝贵的心境。她就像古代亚历山大港的灯塔一样,帮助迷航的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