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杼的婚姻
崔杼的婚姻——古筮例“《困》之《大过》”
公元前五五零年,齐国重臣崔杼zhù娶了齐国贵族棠公的遗孀东郭棠姜为妻。这桩婚姻引发了一连串的凶险和灾难,并导致了崔氏的灭门之祸。这段历史在《春秋》、《左传》和《史记·齐太公世家》等典籍中均有记载,尤以《左传》翔实。笔者通过对崔杼立意娶棠姜时所筮卦“《困》之《大过》”的进一步分析,认为其中深藏着崔杼此后命运和作为的全部重要信息:以婚姻为起点,至辱妻、弑君、诛臣、内乱、灭门,祸不旋踵。整个过程至前五四六年告终。也许因为当时可能尚未发明纳甲预测法(据信为西汉京房发明),断卦难及细节。原文引如下: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齐。棠公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齐丁公吕伋,吕尚即姜太公之子),臣出自桓(齐桓公姜小白,春秋五霸之一。),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过》。史皆曰:“吉”。示陈文子,文子曰:“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藜,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
东郭偃为崔杼驾车去棠公家吊唁,崔杼看中了东郭偃美丽的姐姐即棠公遗孀棠姜,想请东郭偃帮忙娶她。东郭偃追根溯源认为他们同是吕尚后人,同宗姓不宜婚配,当然是迂腐的理由,因为丁公和桓公就相差了三百年左右,血缘已经很远,说服不了崔杼。按照当时人的习惯,凡大事都要向筮史即掌握《周易》的预测官咨询,得到“《困》之《大过》”卦。筮史认为吉,谅必主要是因为畏惧崔杼炙手可热的权势而顺从他的意图。崔杼又把卦给当时著名的智者另一位大臣陈文子看,陈文子认为凶,他对卦象的分析主要依据《困》的六三爻辞,因《困》之《大过》的变爻就是六三爻。他从中抽象出这卦凶的三个特征是“往不济”、“所恃伤”和“无所归”。但崔杼认为如果有凶也已经在棠姜先夫棠公身上应验了(棠公之死确实符合卦象特征:风寒药石无效病逝。),所以仍然决定娶棠姜。人往往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今按纳甲法列出卦象如右,分析如下:
一,六合卦。卦爻显示夫妇和合,两情相悦,但失去平衡。财爻持世,恩宠太过,妻夺夫权。
1,从大象看,上“兑”下“坎”,“兑”为少女,“坎”为中男,相配得宜。“兑”又为喜悦,“坎”又为心,有福至心灵之意。中互卦为“家人”,有热情顺利的特征,是两家合一家的喜事。当时棠姜新寡,有子棠无咎,崔杼旧寡,有两子崔成和崔强。所以筮史们虽然奉承崔杼,却也不算说了假话。
2,《困》为六合,世爻代表崔杼,应爻代表棠姜,世应合且应生世,象征夫妻和谐甜美,因婚姻而有得。在春秋时期妇女地位尚高,棠姜又是贵族妇女,嫁给崔杼自然会带去属于她和棠公的土地、食邑和奴隶。
3,但财爻持世虽然财多,也有妻夺夫权之象。当时社会已进入父系时代,家庭的发展以男人为主导更适应社会大环境。崔杼夫妻可能因感情好而不分内外,没有节制。这在变卦《大过》中有体现,《大过》象征太过分,不平衡。《困》的《象》辞说:“刚揜”,就是阳刚被阴柔所掩的意思。
二,卦爻象显示会发生“第三者”插足事件,插足者还是极有势力的人,处于支配地位的人,在齐国范围内当然是国君。
1,男测婚姻看“官鬼爻”。《困》之《大过》,官爻为六三爻卦身(一卦主旨)动化“兄弟”酉金。所以崔杼的“丈夫”地位不牢靠。“兄弟”劫财,有人分享。
2,根据“鬼谷子辨爻法”,第五爻为尊位。《困》九五爻尊位是“兄弟爻”酉金。当时周天子足不出户,紫微星暗淡,距齐又在千里之外的洛阳,所以只能应在传承齐桓公三代霸业的齐君姜光(谥庄公)。酉金生亥水应爻(代表棠姜),象征姜光垂涎棠姜的美色,主动追求棠姜。《史记》载棠公病逝前姜光就与棠姜私通。
3,代表庄公的九五爻“乘”在代表棠姜的九四应爻之上,同为阳爻,因此有凌迫之象。说明史书所谓“庄公通焉”,主要应该是姜光恃其君权强迫棠姜就范,并非棠姜的本意。这一点很重要,说明后面崔杼杀君是得到棠姜合作的,棠姜起了引君上钩的作用。
4,前五五零年为辛亥年,年支与应爻同气而合于世爻,次年壬子也是水旺,而“兄弟酉金”之气则病于亥而死于子,无所作为。这两年崔氏福旺太平无事。但到了癸丑年即前五四八年,酉金虽墓于丑而得土气之生,夏初四月为丁巳月,成“巳酉丑”三合金格局,“兄弟酉金”之气突然就乘旺起来,必然出现“劫财夺妻”之举。姜光作恶当在前五四八年夏四月。
三,卦爻象还显示了崔杼杀君的征兆和杀君的某些细节。在杀君后又大肆诛戮那些可能威胁自己的安全的大臣。
1,仍然看卦身,为事件的主旨,“午火官鬼”发动,必定克灭处于尊位的“兄弟酉金”。这是以下犯上的象征,时间当在午火乘旺之时。而崔杼杀君正是在前五四八年(癸丑)夏五月(戊午月)乙亥日。这个日期是代表崔杼夫妇的世应两爻最旺的日子,而代表姜光的“兄弟酉金”病于亥日,无反抗之力,所以是姜光最可能的末日。
2,《困》,围困,置之无法施展之地。在杀君事件中,上“兑”为口舌,为喜悦放歌,为毁折,下“坎”为疾病、险陷、阴谋。“坎”化生《大过》下卦的“巽”为墙壁,为闭门。《困》九二至九四三个爻合成“离”,为甲兵,化生《大过》同位的三爻为“乾”,为君主。火克金,往克。而《困》六三至九五三个爻合成“巽”为墙,为股(大腿上部),化《大过》同位三爻又为“乾” ,为锋镝,金克木,回头克。《大过》上卦“兑”还有求告的意思。阅卦都是自下而上的,串联起来看就是:阴谋→君主中计,闭门→甲兵指向君主→君主爬上墙头逃跑,大腿中箭→求免死→被杀。《困》上卦“兑”还象征引诱和放歌,“离”与“巽”并置又为木栅栏。史载齐庄公居然真的很浪漫地“拊楹而歌”引逗故意避走的棠姜,自我感觉一定很好,浑然不知死期迫在眉睫,且读原文,《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 夏五月,莒(国名)为且于(地名)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追逐)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侧户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贾举(因小过失被姜光施以鞭刑而怀恨在心者)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请罪道歉),弗许。请盟(发誓许诺),弗许。请自刃于庙(到太庙自杀谢罪,实际意图逃脱。),弗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掫(捉拿)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队(通坠)。遂弑之。……】 整个过程与卦象纤毫不爽。
3,《困》之《大过》,《大过》辞:“栋挠,利有攸往,亨。”核心在“栋挠”二字,形容栋梁弯曲,大厦将倾。“大过”为“大为过甚,过失其当”之意。继杀君的威势,崔杼联合另一亲信大臣庆封大肆杀戮忠于姜光或有可能威胁其生存的其他臣子。差点杀了三朝元老晏子。
四,卦爻象最后也象征崔氏的灭门之祸,包括其细节和结果。
1,陈文子从大象上看到象征丈夫的“坎”水化“巽”木,“巽”为风,因言“夫从风,风陨”。陨为风之禀性,下降而散失,入门户则杂乱,奔郭野则无归。卦意象征崔杼不可能维持一个家庭的稳定和团结,所以结论“妻不可取也”。后来果然有因继承人问题兄弟相倾之事。“巽”还为柔顺、听从。崔杼虽然是刚烈擅杀的强臣,但立嗣的大事、崔氏的家政权柄都操在东郭氏手中。《史记·齐太公世家》:
【……崔杼生子成及疆(强),其母死,娶东郭女(即棠姜),生明。东郭女使前夫子无咎与弟偃相崔氏。成有罪,二相急治之,立明为太子。……】
而按纳甲法,“财爻持世”也说明这点。崔杼治家如风入门户,无力而散乱,一门两姓,大权旁落,而棠姜恰好并不是持事公正的女人。
2,陈文子又根据《困》六三爻辞得出“往不济”、“所恃伤”和“无所归”三点结论。验之崔氏准确无误。“往不济”指崔杼去求助于庆封平息家族内乱,出门无车御,至而被庆封利用。“所恃伤”指被其所依靠的人伤害。崔杼靠庆封和卢蒲嫳平乱,后者乃崔氏仇家,族人卢蒲葵正是在崔杼滥杀大臣时流亡晋国的。卢蒲嫳率兵士和国人攻克崔氏城堡后几乎将崔氏家人和部众杀戮殆尽。“无所归”指因妻缢家毁,没有了根本和归宿。
对此事件,《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记述如下:
【…… 九月庚辰,崔成、崔强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御,不得。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嫳率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而守之,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强,而尽俘其家。其妻(棠姜)缢。嫳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明夜辟(避)诸大墓。辛巳,崔明来奔(奔鲁国),庆封当国。……】
3,鲁襄公二十七年为公元前五四六年,干支为乙卯,九月为丙戌,事件发生在庚辰日。从五行的角度来看,《困》卦中象征棠姜的应爻亥水死于太岁卯木,被月建戌土克,又墓于辰土日期,断无生理。而象征崔杼的世爻寅木虽与太岁通气,但当深秋而枯槁,又逢土月土日,土重木折,不胜承担家长责任,而亥水既死,不能独生。崔杼因此屈服于命运的重压,以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谥为武子。“巽”还象征绳子。
4,按邵伟华先生的占断经验,“官化兄”为手足伤或血光之灾,也验。笔者在分析中还发现《困》六三爻不仅仅是崔杼命运轨迹的象征,而且也是在他之前的姜光和之后的庆封的命运轨迹。仿佛一道咒语,自姜光始,作用形式惊人一致。试比较如下:
人物 | “往不济” | “所恃伤” | “无所归” | |
姜光 | 崔杼宅 | 崔杼、贾举 | 被杀 | |
崔杼 | 庆封宅 | 庆封、卢蒲嫳 | 自缢 | |
庆封 | 鲁国 | 庆舍、卢蒲葵 | 流亡吴国朱方 |
《困》之六三爻辞所揭示的正是这些权欲膨胀的昏君乱臣的必然命运。他们的人际关系是靠权力和私利维持的,没有道德,不守信义,缺乏忠诚,只有相互利用、损害、争夺、侵凌和杀戮。稍有不平衡处,立见血光之灾。
应该看到如果崔杼和棠姜都是心气平和,守持正道的普通贵族,这样的婚姻没有错,也不糟,感情好,财富增,即使子孙不屑而残败,也不致凶险杀身。性格就是命运,他们恰恰是欲望过盛,不守正道的人。崔杼是齐国政坛上的强臣,擅作威福,废立国君于翻手之间;棠姜嫁给崔杼后排挤崔杼前妻之子崔成和崔强,让自己的儿子和兄弟做崔杼的最高助手,立自己与崔杼的初生幼子为崔氏继承人,在家族内部攫取最大利益。如此做派,只能使美好姻缘变质。国君姜光也是这样的人,自我感觉太好,以为成了国君就可以为所欲为,竟然忘记他的地位是崔杼立的,欺负到恩人头上,玷污了崔杼的爱妻还到处炫耀,“以崔子之冠赐人”,弄得连晋国人都知道崔杼戴了绿帽子。如此放肆捋虎须,岂非找死?姜光大概是小人得志被权力弄昏头的最可笑的例子之一了。
作于1995年,江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