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解读50~59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sì)虎,入军不被(p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zhǎo),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德道经》第13章“生死”:)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盖闻善执生者,陵行不辟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椯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出生入死,出生是指人从娘胎里边被生出来;入死,是指人埋到地里,入土为安。出生入死,就是指人的一生。徒,最初指跟随战车的步卒,后一般来讲是指人,行人,但是会强调归属关系,譬如徒弟,门徒信徒叛徒,等等。在本章的归属体现在分类,某类人在总人口中的比例。那么“生之徒十有三”,也就是说,人群中那些倾向于好好活着,安度一生的人,大概也就是十分之三;“死之徒十有三”,就是倾向于会夭折死掉的人大概也有十分之三。当然我们知道所有的人都会死,所以老子讲的生和死,是指这一辈子过的怎么样,生命力弱比较容易早夭横死的和正常可以活到老的,大概各占十分之三。然后,“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这就是讲问题了。就是说有些人明明是有机会好好活着的,但是因为他的一些行为导致他更容易奔赴死亡,大概又有十分之三。当然所有这些比例都是虚的,他也肯定没有经过社会调查,他没有那条件去做社会调查,他只是一种感觉,凭感觉在说话,这是古人的特点。在老子生活的时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并不高,面临死亡威胁的比例其实是挺高的,合计十分之六,是自然存活的两倍。那么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更趋向于死亡的人为什么会高达十分之三?这是什么原因?老子给出的答案是,“以其生生之厚”,“生生”,为了生而生,主观用力求生,“厚”指积累聚敛很多。平民百姓以拼命积聚多占来折腾自己,富贵者以贪婪奢侈折腾自己和百姓,很多人都是这么折腾死了。

那么什么样的人他可以长生,可以活得很好,寿终正寝?就是所谓的“善摄生者”。“摄”读shè,意思是持有、保养;读niè意思是安静、节制。所以善摄生者就是善于养护生命的人。这些人,老子这样描述,说他们在陆地上行走的时候,不用逃避犀牛和老虎,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不用披甲带武器。犀牛在他身上找不到可以顶的地方,老虎在他身上也找不到可以抓的地方,兵器在他身上也找不到戳的地方。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死地。实际上讲的就是说他们没有死亡的命运,没有横死的,非正常死亡的命运。善于摄生的人好像就是自带某种保险的人。这种现象说起来有点神秘,但是这样的人,他的确是不去主动折腾惹事的人,他们好像就有一种强大的生命气场,这种生命气场使得他们能够哪怕经历凶险也安然无恙,或甚至一生都经历不到凶险。那我们来算一算,自然情况下可以有希望健康的活着的占三成,比较弱势会夭折的占三成,剩下来就是不确定的,那么在这个不确定的人群当中,因为自己的行为致死的占总人口三成,最后剩还有一成,老子就没说是什么情况,那是不是可能是指因为注意养生因而可以长寿“永生”的人呢?希望大家成为这样的人。

本章白话文翻译如下:

人被生下来就拥有生命,直到埋到土里就意味着死亡。能够安度人生的人占三成。不能完成人生而夭折的人占三成。本来有机会好好活着但因为他自己的行为而致死的人也占三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加倍折腾。听说善于保养生命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会碰到犀牛和老虎,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不用披甲带兵器。犀牛没有地方用角顶他,老虎没有地方用爪子抓他,兵器没有地方使用锋刃伤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人没有意外死亡的境地。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xù)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zhǎng)而不宰,是谓玄德。

(《德道经》第14章“尊贵”:)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祭也。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寺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我们在解读第十章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跟五十一章有一些重复的地方,所以跟第十章可以结合参照来阅读。但第五十一章深化展开了第十章“道生德畜”重要观点,最后重复了“玄德”三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第一句“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简要说明了事物创生、维持、赋形和完成的整个过程。首先,事物是如何创生的,老子的观点认为是大道自然会让事物产生,或者说事物自然发生就是道。而事物是怎么维持的?是怎么样拥有自己的生命历程,命运旅程的?靠的是德。德有两面,一面是因为道而有所得,从道得到事物的形式和内容并容纳下来,德具有载体和容器的特征;另一面是事物得以维持的原因是因为其德行,其存在有价值,能支持其他事物的形成,能参与其他事物的旅程,能丰富所处的境遇。这就意味着德是事物的资源并涵盖了资源交互运作的过程。显然这第二面的资源交互运作过程仍然是因道而德自然而然的。所以道德一体不能剥离,是自然的一体两面,道法自然。从德的两面可以推论出新事物是在与其他事物的交互影响和规范期待下被赋予形式并完成内容的,并因势利导出生入世,这就是“物形之,势成之”。譬如苹果是从海棠中分离发展起来的,又因为不同地区的土壤特征、消费者的不同期待而变化出不同的品种不同的酸甜口感。物有物的原型及其关联意象,事是某些事物的关系和互动的总和,是事件因果网络的节点,且也有其可溯源比较的典型情境。譬如一场官司诉讼是因为双方争执不让(形)而司法裁决是可行的途径(成)。在梅花疗愈法体系里,认为实体自我的形成,是由“象我”赋予形式(形),“境我”提供内容(成)的。“物形势成”的过程中每一个细节都是道生而德畜的。总的来说事物因道而生就德而畜,即动力和资源两面,可谓阴阳合抱;又可以宏观地分为四个面相:道生、德畜、物形、势成。这就是四相了。下文接下来还可以将事物展开为八个维度兼阶段: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而道生德畜为起点、根本。所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这不是谁下的命令,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道生德畜是本于自然的同源交互,在八维度方向上和八阶段历程中一直发生着。

八维度八阶段也是两两相对、同源交互的。在八维度八阶段层面上:

1、“生之”,当特指具体事物的被分娩诞生,体现了初心;“畜之”,当特指具体事物微观的被接受容纳,呈现出雏形。“生”“畜”是“道生”的对称两面,彼此同源交互,道生德畜源源不断,贯彻事物发展历程的始终。

2、“长之”,是事物被延续发展,会独立于境遇和改变自身;“育之”,是事物被守护照顾(“育”的甲骨文为“毓”,母跪子卧象。),倾向于顺从境遇和自身稳定;“长”“育”是“德畜”的对称两面,彼此同源交互,保持一种富有张力的合作。

3、“亭之毒之”,历代学者皆释“亭毒”为“养育”,我认为老子不太可能用不同的字并列在一起却重复表达同样意义,从事物发展的维度和阶段来看,“亭”与“毒”也应该是相互对称的同源交互关系。结合两个字的本身诸多含义及参详在甲骨文金文里面的字形象征,“亭之”应该释为“使之中正适当”;“毒之”应该释为“使之受创(为了纠偏)和受治疗”,“毒之”也包括事物需要暴露在境遇里接受挫折和锻炼,以便变得更为坚韧更具有适应性。源源不断的“道生德畜”进程能提供许多创伤和疗愈的机会。“中正适当”和作为治疗前提的“出偏受伤”之间的对立面同源交互关系不难理解吧?“亭”和“毒”是给事物赋形塑身的对称的两面,彼此同源交互。在秦简里“毒”下之“母”与“母”不是同一个字,不会有养育的意义。《汉典》释“亭”确有以“亭毒”为“养育”的举例,不过是采自古人注《道德经》的说法,就好像自花授粉。

4、“养之”,指让事物被滋养和得到休息。其甲骨文字形为一手持杖牧羊,是为了吃羊但未到宰杀的时候姑且牧之。“覆之”,就是让事物结束收官了,“覆”隐含的“復”代表循环重启再生,但是是以新事物面目出现了。“养”与“覆”同源交互,是事物在时势境遇支持下得以“完成”的对称的两面。

下面我列表来展示易经八卦和八维度、八阶段的对应关系,先天八卦对应八维度分布,后天八卦对应八阶段流转:

事物历程四相

八维度分布(先天)

八阶段流转(后天)

生之

道生

乾为天道、源头

天地定位

震为发生、开始

帝出乎震

畜之

坤为地德、归宿

巽为进入、聚集

齐乎巽

长之

德畜

震为变化生生不息

风雷相薄

离为展现、扩张

相见乎离

育之

巽为延续绵绵不绝

坤为容纳、保育

致役乎坤

亭之

物形

坎为中正、限制

水火不相厌

兑为妥协接受

悦言乎兑

毒之

离为明辨,为毒

乾为刚健进取

战乎乾

养之

势成

艮为完成、保有

山泽通气

坎为休养、等待

劳乎坎

覆之

兑为蜕败、分化

艮为终结、重生

成言乎艮

表中的“天地定位……”“帝出乎震……”等均出自《周易•说卦传》,是对先天八卦、后天八卦卦序的释义,在此不再赘述。总之,老子的《道德经》与《易经》是全然相通的共享知识体系的古代典籍。但在价值取向上《道德经》是保守主义的经典圭臬,主张坚守初心,返璞归真。而《易经》就很难定论,但作为占卜之书擅长追踪事物发展的脉络和走向,西方人干脆称之为《the book of Change》,是关于变化的书。但我们如果在发展中能不忘初心,善于化繁为简,那就再好不过了。

下面我们就将本章翻译成白话文:

事物因为道而自然产生,因为有德而得以维持。在与其他事物的互动中构建形式,在时势和境遇的支持下最后完成。所以天下万物没有不以道为尊以德为贵的。道德的尊贵不是被人为认定的而是长期自然形成的。那么,道让事物产生,德让事物维持,道德让事物既不断发展变化、又按照既定目标培育、使事物保持中正适宜、给事物提供锻炼和治疗纠偏、提供一定时间的支持滋养、帮助事物终结和转化。道德创造事物而不据为己有,为事物服务而不固执己见,支持事物成长而不决定主宰它们,这就是道德同源交互的德行。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mò)身不殆。塞(sè)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jiàn)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习常。

(《德道经》第15章“守母”:)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闷,闭其门,终身不堇。启其闷,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

 

本章跟前面几章的意义一脉相承,盘桓在道德之初。道生德畜绵绵不绝,既是天下之初,也是天下迄今和将来,但重点在初始。在初始,道生显初心,德畜见雏形。天下是所有事物的总和,也是具体事物的全部背景,天下之始就是所有事物的总根源。保守主义者所守护的核心价值“无名之朴”在事物历程哪个位置?就是初心和雏形的位置。在天下之始惟有天道地德,这就是老子所说天下母,以此推论演变出天下子子孙孙事物,但老子建议回归保守天下母,就是道德初心。能如此,那么终身不会遭遇险难。西方人信仰唯一真神上帝,如能悟透玄奥摆脱迷信,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上帝就是道德初心的化身。

保守主义永远会坚守在事物初心的位置,而不轻易随意盲目地影响和干预事物变化,这样,可以保持事物的正确发展,也可以保持事物和境遇之间的和谐关系。事物在初心的指引下的演绎发展将始终是良性的自然的发展。

本章大概意思是这样的,翻译成大白话:

天下或者说宇宙有开始,它是整个宇宙的母体,我们从母体就能够推出它的衍生子体。如果知道了其衍生子体,而又返归去守护母体,这样的做法一生都不会有问题。如果闭上嘴巴,关上门户,那么一辈子也不会有穷尽;如果打开嘴巴,处理琐事,那么这辈子就会消耗掉没救了。能够看见细微征兆,这叫做明察;能够守在柔弱之时,这叫做刚强。用眼睛看世界,把明察收归内心,不让自身受到灾殃,这就是修炼长生之道。

所以这一章也是讲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生存在世界上,就是当我们知道一个事情的起点是什么的时候,就能够推知它会延伸出什么来。我们知道它会延伸出什么来,依然守在它的起点。这就是守住初心的意思了。守住初心是指守住初心的意向和价值观、道德感等,这样就终身不会遭遇到一些不该有的损失、祸患。

我们举一个例子,譬如说国家的诞生。国家的诞生是一些城邦部落发展的必然结果。城邦或者部落为什么要发展成为国家?它的初心究竟是什么?因为国家它显然是具有一定的管理、防御功能的的统治集团或者暴力集团,能为这个城邦或者部落提供保护,解决内外纷争,所以他的初心应该是“保境安民”。如果所有的部落和城邦都守住这份初心,我们就是为了保境安民,那么按照它的自然分布,可能山地的国家就会小一点,人口会少一点,而平地平原上因为它比较适合农耕,物产比较丰富,国家就会大一点,但是总的来说依然是小邦林立的格局。地球上可能有好多好多以小城邦小部落为基础的国家,自成一体,彼此独立,自保一境的平安,“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内部基本上还都是富有人际感情的熟人社会。当然老死不相往来不大可能,商贸物流互通有无也是必要的,国家交流是难免的。大家都是保境安民,那必然是相安无事,所以小邦林立相安无事,就是理想的社会面貌。但可惜的是,知其子复守其母,有多少人会有这个智慧去复守其母?去坚持初心?统治者的欲望常常越过需求,掌握了国家机器,他们用国家暴力去掠夺资源、征服和吞并邻国。譬如说秦灭六国,杀人盈野,制造多少人间悲剧!后人至今竟然仍然有人颂扬其所谓统一大业,忘记了先祖之仇与痛。于是乎“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你看暴秦二世而亡。历史证明但凡这样一些侵夺损害其他国家的国家,自身也是难保的,多短命。老子教导“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在建立国家这件事情上,“用其光”意味着建立国家是合理的,“复归其明”指国家的功能要回归到保境安民这个初心水平上,这样才不会真正遭遇祸患。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道德的诉求了,大家都这样才行。那么只要有国家称霸好战,总有一些坚守自己价值观,坚守初心的小邦恐怕可能也会遭遇灭顶之灾的,怎么办呢?所以在保境安民这个初心的基础上,其实是有一个良性的进一步发展需要的,就是小邦之间可以联合建立邦联或者联邦,共御强敌。联邦的着重点是联,邦联的着重点是邦,也就是说邦联的各邦国之间彼此的独立性更大一点,而联邦强调整体利益更多一点。但无论联邦还是邦联,建立在自愿参与基础上,都是健康良性的发展形式。如果外来的军事威胁更严重,那么联邦体制可能比邦联体制会更有效一点。但邦联更自由,外部压力退去就能立刻解散。譬如古希腊城邦共同联合起来对付波斯入侵,采用的是邦联体制雏形阶段的军事联盟形式,小邦内部彼此之间的独立性还是相当高的,所以在历次波希战争中互有胜负,只要精诚团结就胜利。而中国战国时期苏秦组织六国联军伐秦,各怀鬼胎无功而散。目前世界上的英联邦成员国相对来说比较松散,实际上是邦联。美国是真正的联邦体制,各州联合形成的联邦。这种联合不是经过暴力侵吞,相互侵夺而形成的,而是通过自由意志相互协商来形成的共同体,是和平产生的,是合理的、和谐的,没有丢失保境安民的初心。

中国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模式实际上却是秦始皇建立的,两千年以来一直沿袭。这个体制以不可能偿还的血债奠基,虽然其庞大在古代农业社会里边有它的优势,但实际上它也是最束缚人的,最容易滋生权力腐败的,最缺乏活力的,最容易以大规模流血冲突来自我更迭的体制。秦以前的分封诸侯实际上近似联邦体制,夏商周国祚都很长,即使其更迭,汤武革命都具有一定的正义性。秦以后最长的汉四百年其实是以王莽篡夺为夹层前后两个不同家族政权,秦以后的朝代更迭除推翻帝制的辛亥革命之外都匮乏正义性。如果我们能改良成为数以万计的村镇街道为公共生活自治单元的县省国三级邦联体制,仍不失为举足轻重的大国,而公务员人数大减,市场协调能力大增,就可能成为和平的一流强国,同国际社会发展趋势真正接轨了。

老子在当年看到了在国家治理方面出现了问题,就是春秋五霸的兴起,在国与国的关系里边,采用攻击、掠夺、霸凌等方式迫使别的小国就范。诸侯们也在尝试结盟联合抗敌等策略,但往往盟主摇身一变就成霸主,正义常常变成借口,终于没能走邦联或联邦之路,而滑入彼此攻伐吞并坐大的欲望之路,究其根源可能是奴隶制度下形成的家族天下观念占了主导,不象古希腊城邦主要是自由民的公平联合,虽然他们也蓄奴。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迤yí)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cháo)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非道也哉!

(《德道经》第16章“盗桍”:)毋道身殃,是谓袭常。使我挈有知也,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解。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赍财有余。是谓盗。盗桍,非道也!

 

熊本《德道经》把上一章的最末两句话移到本章首,是错误的,以通行本为准。“介然有知”,介是处于左右之间而又独立于左右,有持中、坚定的意思。古“施”读(迤yí),意思是斜行,又喻风吹旗貌,有被动屈就的意思,而“迤”就是道路又斜又长。若“施”行于大道,被动斜行,必然越走越偏,这就是老子所说可怕的地方,因为偏离初心了。“盗夸”的“夸”,在帛书本里边有一个木字旁,“桍”指的是工具插把柄的连接处的空洞,于文意不通,是通假别字。“朝甚除”,古代诸侯要定期朝见国王,诸侯国内城邑的大夫要定期朝见诸侯,都是有规矩的,而除是减少的意思,就请假或者懈怠不去朝觐等等。把几个关键字搞清楚以后,本章意思就不难明白了,下面我们就给出翻译来:

(承接上一章)这就使得我坚定地认为,行走于大道的时候,最怕走斜了越来越偏离;大道很平坦,而人们却喜欢走捷径抄近路。朝觐多缺席,田地很荒芜,谷仓很空虚,(但却)穿有花纹的彩衣,佩戴锋利的宝剑,吃东西都吃到厌,积累多余的财产货物,这简直就是大盗,是非常偏离道的行为。

古代讲一个君王不好,叫无道昏君。非道就是不符合道义的,如同盗贼。一些百姓放着平坦大道不走要抄近路走捷径,是急功近利;某些贵族王侯忽视农业根基,穷奢极欲敛财,也是急功近利;两者都是欲望驱使下的偏离道的行为。老子最担心的就是人们在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告诫人们找回初心守住根本是多么重要。抄近路,必惹纷争之祸;穷奢欲,必招仇恨骂名。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zhǎng);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德道经》第17章“善观”:)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兹?以此。

 

这一章,基本上没有太多的难点,但提出了新的观点,人要善于建树、善于抱持。(不是熊先生归纳的“善观”。)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是承袭前面“善摄生者”的展开和延续,强调的是维持和稳定。善于建树的人,他所建树的,譬如建筑、学说,轻易不会被去掉,被后人拔除。老子、孔子、释迦穆尼等先圣的学说影响至今,就是一个明证。善于抱持的人不会失手脱落,因此子子孙孙会不停的来祭祀他们的先人。

善抱指善于养育孩子,一个“抱”字非常传神,托显出父母怀抱的初心,以及具有雏形意义的基本动作。如果天下做父母的都能守护住抱持孩子的初心,满心慈爱不焦虑不苛责不评价不抛弃不索取,亲子关系的基本动作都不偏离抱持的精神底蕴,孩子怎么可能不孝呢?善建者也是如此,就好像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挖井,后人汲水”。譬如中国文化的道统传承也相当于子子孙孙祭祀不绝。一些著名的家族那些生前颇有建树的祖先们也总在族谱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后代骄傲地说我是某某某的第几世孙。

善建必从道而生,善抱必以德而畜。善建与善抱,也是一对重要的人生修为。善建不拔,展示了“道生”之尊;善抱不脱,体现了“德畜”之贵。当子子孙孙保持祭祀,也就是说,在子孙心中善建与善抱的祖先就是永生的,他永远活在后代子孙的心里,这应该是更高层次的“善摄生”了。“善摄生”不仅仅指自身生存的时间足够长,还应包括肉身自然死亡后的精神生命、生命影响力还会在文化上,在心理上,在情感上得以长久生存。

一个人修成善建善抱,他的德行就是真实不虚的,就对周围的环境有帮助,有好处,有滋养性和支持性;如果以这样修为对待一家人,积累的德行就会有余;如果以善建善抱的修为照顾一乡人,这种德行影响力就扩大;如果对一邦国的人持此修为,这种德行就非常的丰厚了;而修之于天下,德行就普及了。然后后面说“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指在不同范围层次持同样的修为看效果必然是符合预期的,因为坚守初心不走偏啊!所以老子最后说凭此可以知道天下事情。

老子描述的是比较理想的情形。我们深化讨论一下,我们知道领导人“善建善抱”的作用力影响力的发挥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一家人的德行积累有余需要时间,一乡人的德行扩大需要时间,一邦国的人德行的丰厚需要时间,天下人德行的普及那就更需要时间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领导人是否还能够知道天下事呢?我想应该是能知道的,能知道天下尚不够理想,大致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准。前提是领导者要以自身较高修为为基础——“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下面我尝试给出本章的白话文翻译:

善于建树者不会被拔除,善于抱持者不会失脱,子孙后代会祭祀不停。以此作为修为用于自身发展,其德行真实不虚;以此修为来操持家事,其德行就会有余;以此修为影响家乡,其德行就会增长;以此修为处理邦国事务,其德行就更丰厚;以此修为管理天下其德行就会普及。所以在自身的角度可以啊看自己,在家庭的层面可以看家风,在一乡的范围可以看乡土文化,在邦国之内可以看国情,放眼天下可以看天下事。我是如何知道天下是什么样的呢?就凭这个修为。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chài)虺(huǐ)蛇不螫(shì),猛兽不据,攫(jué)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shà),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德道经》第18章“含德”:)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蝲隈地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juān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忧,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和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这一章描述德行很好的人,用初生的婴儿即赤子来比类象征。

老子说,一些内涵有厚德的人,就好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毒蜂蝎子毒蛇不刺不咬,猛兽不吃猛禽不抓,都不会来伤害他,赤子的骨骼、经脉虽然柔弱,但是手握起来却十分牢固。他不知道男女交媾这样的事情,但是生殖器会自然地全然勃起,因为他们是生而为人最为精华的时候。他们整天哭嚎嗓子也不哑,因为他们与母体是极为自然和谐的。我们知道赤子的环境就是母亲,母子一体,得到母亲全方位的保护,与母亲完全和谐。以此类比,德行很厚的人与世界的关系也必是极为自然和谐的,所以不会受境遇的伤害。与赤子相比,弃儿情况就不乐观了。他们与母亲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被抛弃了,就可能被毒虫猛兽所伤害。弃儿原型有猛禽覆羽、母狼哺育的故事,是因为“天命在身”注定了要成长为人杰有所作为。厚德圣贤也是原型水平上得到境遇厚爱,作为具体个体有时候仍不免困厄遭难,例如孔子周游列国困于陈蔡之间。这一点我们还是要有清醒认识的。多数情况下,一般而言,厚德之人有益资生,境遇也回报以善护,故多安然无险。

老子接着说,认知这种与境遇和谐的道理,就可以长久生存、持续存在。认知这种恒久生存的规律,这样的人是明智的。它有益于生命,是吉祥的。从内心来推动能量的运行,所以会变强大。这就是说生生不息,其持续存在积累的效果肯定是发展变化。这里就是要特别当心的地方了,因为事物如果极盛了,则会走向衰老,如果追求极盛的话,必然会更快走向衰老。所以要回归核查事物诞生的初心,避免欲望介入甚至劫持事物的发展过程。物壮则老,壮难免欲望推动以胜过同类的竞争心,老是死亡阴影升起侵入了生命旅程。这并不符合道德,因为道是生生不息的,德是利他资生的。如果不依从道的话,就会很快的消失。

总结一下,白话文翻译如下:

拥有深厚德行的人如同初生的婴儿,毒蜂毒蛇毒蝎子不蛰他咬他,凶猛的走兽不抓挠他,凶猛的飞禽不攻击他。虽然骨骼脆弱经脉柔软但手握小拳头却很结实有力;不知道男女交媾之事但阴茎能够全然勃起,婴儿期是人最为精华的阶段;整天哭嗓子也不哑,婴儿期是与母体最为和谐的时期。如果人们认知这种和谐的境界,就会长久生存;认知这种长久生存是明智的,有益于生命是吉祥的。用心推动气的运行就会强壮。事物壮大以后会变老,衰老并不合乎道,不合乎道就提前结束生命。

衰老并不合乎道,为什么呢?道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完全从道将成长为永生的真人乃至肉身登仙。先说道法自然,广义的道是自然之道,狭义的道是自然中道的一面,而另一面是魔。道与魔同源交互。欲望就来自魔的诱惑,因为欲望人们折腾就会提前衰老。人们或许原本可以活到150岁,但衰老使得人们只活到一半的年纪。所以衰老并不符合道,是被魔操纵的现象。

 

 

 

【第五十六章】

 

知(zhì)者不言,言者不知(zhì)。塞(sè)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德道经》第19章“玄同”:)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闷,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兑而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踈;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一个赤子般的厚德之人会以怎样的风格为人处世?如何从道持续长生?如何顺德和同境遇?本章就是以上问题的答案,是承第五十五章进一步展开的描述。老子说,智慧之人不轻易开口说什么,而夸夸其谈的人不会是智者。应该闭上嘴,关上门,收敛锋芒,和解纷争,神采温和,低调如尘土,这就是在对立面互动中寻求同一性和归属感。也就是说,圣人、智者要像普罗大众一样,要隐身于群众之中。如此,就无法跟他很亲近,也无法疏远他;不能给他好处,也不能伤害到他;无法待之以尊贵,也无法待之以卑贱,因此他反倒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文中的“不可得”可品出两重意义:无从且不必。

真正的隐士,你很难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他们也真诚地自认为普通人,但你也许有机会发现他们其实拥有大智慧。可见把道家说成消极避世者是需要被澄清的说法。那些隐居山林的修真客们只是为了避免红尘干扰分心,他们仍然与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上。那些隐居闹市的修行人或许更具包容心,更为和光同尘。本章白话翻译如下:

真正的智者不会夸夸其谈,夸夸其谈的不是智者。闭上嘴巴,关上门户,收敛锋芒,和解纷争,神采温和,低调如尘土,就是寻求对立面的同一性和归属感。所以没办法也不需要跟他亲近,没办法也不需要疏远他;没办法也不需要对他好,没办法也不需要害他;没办法也不需要尊贵他,没办法也不需要卑贱他;所以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jì)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德道经》第20章“治邦”:)以正之邦,以畸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兹昏。人多知,而奇物兹起。法物兹章,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也,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治理国家,要用正道,所谓正道,那就是正大光明之道。我们中文“政治”的“政”左边是 “方正”的“正”,右边是“文明”的“文”,这个字本身就是在说为政要正大光明。“文”代表光明磊落,“正”代表正义,国家应该是正义的化身,所以治理国家要走正道。“文”也代表治国的法规章程,应该公正清晰。但是在军事上要讲究技巧、专业,要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去发挥你的武力,因为只有因为这种情况下,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可以加快结束战争赢得和平。所以用兵要善于创造奇迹,需要智慧谋略。至于要以一种安闲无所作为的方式和心态来管治天下,这在前面第48章谈过。老子说我为什么知道应该这样呢?是因为“这个”,“这个”一方面是承接上一章讲的“和光同尘”,另一方面指本章结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注意,治国要走正道,用兵可走奇门,正道奇门都需要大智慧而非小聪明,也都不是垂袖拱手无所事事能达成的,“无为”指的是不偏离初心的简朴认真的态度,对于偏离初心的事坚决不做。治国的初心是安民,所以必须用正,如果用奇就是以民为敌了,会丧失公信力和民心;征战的初心是尽快回归和平保护民众生命财产减少牺牲,所以用奇,如果用正会大规模牺牲民力民利和生命,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祥之物(第三十一章);管治天下需要协调国际关系,初心当然是相安无事共同发展,所以要“无为”避免生事。但也不怕事,以善于用奇的犀利军力来护国即可。

老子进一步展开了他的观点,他认为如果“天下多忌讳”,就是天下有很多的条条框框的限制,很多禁忌,很多不能谈论的事,老百姓会更加贫困匮乏。你想,如果法规、政令、政务流程非常的繁琐,肯定会压抑人们的自由精神和创造力,限制生产活动的范围,阻滞社会的进步,因为规矩太多。另一方面还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资源去从事政务和执行法律,必然又对社会造成很重的经济负担。他又认为民众如果有太多的锋利的武器,或者特别有效的工具,国家会陷入混乱。如果人们有很多的技巧,那么就会产生很多神奇怪异的事物。

在这里需要说明,老子还是比较注重集体公权和个人私权之间的和谐平衡的。他并不欣赏“民多利器,人多技巧”这种情况,但另一方面,如果民多利器,人多技巧,那么的确经济是繁荣的,生活是丰富的,人们也更自由些。至于国家是不是会混乱,那不一定。立场不同看到的就有差异。站在看问题的立场,由于人类发展疏于对魔性的防范制约,国家确实会越来越混乱,频发枪击案、人口贩卖案、黄赌毒现象等;站在看发展的立场也许是高度的物质文明,友善的人际关系,民权和公权相制衡,以及强盛的国力等积极面仍属主流。上述两面是并存一体的。以保守主义的理念来管理国家的话,政权稳定,藏富于民,日积月累,也难免会发展到“民多利器,人多技巧”的地步,而国家总是不可避免存在混乱成分的。公权力会以日益繁琐的法令来对付混乱的部分,然而却缔造了一对互为前提的共生警匪。就是老子下文说的“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这其中可能还包括公权力滥用或法令不因时制宜导致的不公平进一步变良民为盗贼的情况。

大家知道古时候的法令就很简单,无非杀人偿命,伤人赔偿,保护私有财产。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法令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以至于最后需要有专业的律师来提供法律服务以保卫民权。盗贼呢?也变得复杂多样,各种各样的盗贼都有了。最早的盗贼可能只是杀人抢物,但是,渐渐的盗贼可能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小盗窃钩,大盗窃国,职务犯罪、技术犯罪、经济欺诈和精神操控等越来越层出不穷,针对这些新的犯罪形式,肯定需要丰富法令,健全法令,所以是水涨船高。在这种情况下,不是说把法令删繁就简,盗贼就会减少的。况且法令因其必须稳定可执行而天然具有保守性,常落后于盗贼的变化。所以不可能倒退,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继续健全法令。但是,一定要守护法令的初心。法律、法令、法规产生的初心,其实是为了保护人们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守住这条初心,依此审核法务法规,就不容易产生自相矛盾的、有利益输送空间的法令。守住这条初心,执法就得很严谨严格,不会出现有法不依,法令成为空架子、摆设的现象。守住这条初心,就必须纯洁立法司法执法队伍,消除盗贼借公权侵害人民的渠道。如果统治集团是一群披羊皮的狼,民众就沦为被圈养待宰的羊了。

老子不欣赏“民多利器人多技巧”,因为他不看好人类的欲望(参见第三十七、四十四章解析),利器、技巧是为了提高处理事情的效率,符合欲望的初心。但欲望根植于生命本能,混杂了生、死本能的冲动,其能量依然是借道于情结连接到生命潜能这个总源泉的,譬如挨过饿的人容易贪吃。而老子欣赏的“无名之朴”不借道于情结,直接来自生命潜能,人品表现为(天然而非教养所致的)清心寡欲和淳朴厚道。老子阻止不了人类欲望介入并驱动人类社会的发展,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何拯乱治弊,展开社会心理治疗?我认为要从对人类欲望的体谅包容和辩证分析开始。欲望的初心是什么?当然是通过更有效地处理事情更早赢得更美好的生活。拿初心照一照人们的境况,那些为了明天的幸福而累折今天的腰的人,那些藏着赃款提心吊胆的人,那些因罪行而愧疚或恐惧惩罚的人,很容易明白他们是如何偏离欲望初心的,也有渠道找回初心所在,将自己从困厄中救赎出来。守护住欲望的初心,既是对欲望的体谅包容,也是对欲望的匡正制约。老子所说“正之以无名之朴”,可以指导人类的后天教养工作,不一定入山修道才算返璞归真,拥有一份平安不争的生活就接近“朴”了。讨论至此,我们可以给出本章白话文翻译了:

治国用正道,战争用奇谋,处理天下事务要清静无为。我为什么知道应该是这样的呢?就是因为:如果天下有很多的禁忌避讳限制,那民众就会更加贫困匮乏。民众如果拥有锋利的武器,国家就会混乱。人们如果拥有太多的技巧,那么奇怪的事物就会大量出现。如果法令繁琐扩张,意味着盗贼也就越来越多。所以圣人认为:如果我们持无为的心态,民众会自己自发变化;如果我们安详清静,民众会自发产生正气;如果我们不多事干扰经济,民众会自然的走向富裕;如果我们尽量做到没有欲望所求,那么民众也自然简单朴实。

我相信老子是看到了管理者是整个社会重要的枢纽,管理者如果过于有所作为的话,社会的自发性的运营就会被干扰和阻断。追溯管理者的初心和雏形,我们发现初心是维护天人和谐,保障人类安处于自然,雏形是巫师,工作是代表人与神沟通,所以必须虚己以顺天应人。如果巫自作主张有所作为,就不是管道路径而是障碍门户了。巫之所以被污名化,就是因为他们有了私心,化地位为权力,转身份为王者而操弄神器。后世的帝王视天下为祖宗产业,更偏离初心十万八千里。现代社会的威权领袖们,又有几个人能找回初心,发扬雏形精神风貌虚己顺天应人的呢?不乏拍脑瓜乾纲独断,摸石头交学费让人民买单,甚至巨贪敛财如江河之辈。

 

 

 

 

 

 

【第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guì),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德道经》第21章“为正”:)其正契契,其民屯屯。其正察察,其邦夬夬。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訞。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兼而不刺,直而不绁,光而不耀。

 

“闷”字的中间是心,“察”字的中间是一双眼睛,这就是这两个字的根本区别。“闷闷”虽然不清晰但出入不离初心,政出之门内有心,“察察”虽然很明白但政策动机价值取向也表露无遗。所以前者为政仁厚,百姓既淳朴又有发展潜力(帛书本之“屯”zhun为“芚”,有初生的意思);后者为政苛刻,百姓因试图规避和隐藏而令生存状态出现缺陷,发展潜力被部分地阉割(“夬guai”有缺失、无果的意思)。这两句的意思是:政策模糊包容,百姓淳朴厚道而有潜力;政策明白清晰,百姓受限规避而有缺憾。

祸福是有关生存境况的同源交互相互依存转化的一对范畴。政策不清晰看上去是不好的但其中隐藏着给百姓的福利;政策清晰准确看上去很好是对百姓负责,但其中隐藏着损害。祸害是福利的前提,福利中潜伏着祸害。知道他们的极端情况吗?那都不是正道。老子感慨:(现在)正道回归到了投机取巧,友善回归到了蛊惑,人们的迷失已经很长时间了!然后描述理想的统治者“圣人”应有的品质特征是:好的领导人品行方正但不苛刻,个性有棱角但不伤人,为人直率但不放肆,焕发出光彩而不刺眼。

所以我们理解老子所说的“正”是不走极端的,适中和适可而止的。你们会不会联想到孔子所提出来的中庸之道?可见“持中守正”是道家儒家共有的为人处世的价值取向,可能道家还显得更为低调自然一些:“和光同尘”。而儒家既崇尚特立独行,也讲究谦卑恭顺。

本章翻译成白话文:

政令含糊而走心,民众淳朴厚道;政令清晰而明察,民众就有缺点。祸害是福利的前提,福利中潜伏着祸害。谁知道它们极端情况如何?它没有正道。正道回归到了投机取巧,友善回归到了蛊惑,人们的迷失已经很长时间了!好的领导人品行方正但不苛刻,个性有棱角但不伤人,为人直率但不放肆,焕发出光彩而不刺眼。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啬(sè)。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chóng)积德,重(chóng)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dǐ),长生久视之道。

(《德道经》第22章“长生”:)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这一章很多的专家都说是在讲养生之道,当然我们如果把它引申为养生之道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它的本意,我觉得还是应该从哲学和社会管理的角度来讲会比较好,而不要简单把它概括成养生之道。

那么这就会涉及到一个关键的字,就是很多专家都把这个“啬”解释为爱惜或节俭。爱惜和节俭,都是“啬”的引申义,我觉得仍然从本意去理解会更有意思一些。啬的本意,从甲骨文字形来会意,就是将粮食集中收储于谷仓。那么在粮食收入谷仓这个过程本身蕴含着什么?一,是收获所得,得到。所以这就体现道德的“德”字的“得”的一面,而粮食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方合作的产物,换言之就是农人承接住了来自天道的恩赐,是从道而得的“上德”。收入谷仓的粮食干什么用?就是“德”的另一面“德行”,是用来吃,用来滋养生命,发展生活的。因此作为上德的“啬”就是现实生活的源头。然后收入谷仓这个动作,它带有积累汇总的特征,这是上德的禀赋,从道而得,就有汇聚、积累的深厚容量,得道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地汇聚和积累的过程。粮食被耗用后,每年收获季又会有新粮入仓,这就有了重复和循环,这也是上德的特征,叫“重chóng积德”。

然后,第二个字就是“服”,服从的服。它的最早期的意思,服是指船的两边跟流水接触的木板,船只通过它跟流水之间建立一种和谐接触的关系来保持自身的持续航行,这就是服的本意。它引申为两种,一是引申为衣服,那是因为它是船体接触水的界面。另一种更重要的引申意义,是顺从,在本章就是顺从。顺从什么?当然是顺从于道,从道如流。上德在得道的源头,必然“早服”,农耕文明时代农业是社会生活的基础。在狩猎时代之后,农业实际上支撑整个社会的运作,所以把粮食收入谷仓,是社会运作的起点。“啬”是最早的得道,所以叫“早服”,也有“尽量早点顺从于道”的引申意义。啬夫就是农夫的别称古名。后来发生任何事情,都需要有粮食喂养做事的人,所以它“无不克”。“无不克,莫知其极”,是指它最终的发展能够发展到哪里,是很难评估很难预料的。农业社会诞生最早的人类文明,逐渐积累知识文化,有了宫廷和国家,有了艺术家和思想家,……后来的工业社会、商业社会和现在的信息社会也都是以农业为基础的,一些改变世界的新技术层出不穷,社会的结构日趋复杂。以“啬”为起点的发展,到今天仍然没有停止,真的不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

正是因为“啬”拥有如此深厚的潜力,所以可以“有国”,国在这可以有两解,一个,就是国家政权、政府体系;另一个,也可以用它的初创意义,用来指都邑,意味着相对固定的范畴规模。国的稳定持续长久存在依靠的就是“啬”循环再生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潜力,“啬”就是国之母、邦之本。

“久视”指长久保持意识。“长生久视”综合来说就是永远保持一种生命存活状态。“治人事天”,就应类比“啬”之于“国”一样,要“早服”、“重积德”。如此才能“无不克”、“有国”、“长生久视”。“治人”可以理解为调理身体,但我更倾向于解为管理社会。若为前者,本章就是讲养生了,那么“啬”就是节俭爱惜,不要轻易的耗费,而要多积累,那么“无不克”就不鼓励了,保守一点为好。若为后者,本章是讲通过再生性的创造和积累基本生活资源来保持人类社会(以国家为具体形式)的稳定长存和发展。这与下一章“治大国若烹小鲜”相接续不违和。所以我不太同意认为本章是讲养生的观点。“事天”是古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心理上维持与天地自然和谐的重要工作,主要有崇拜、祭祀、占卜、巫术等活动,当然更要讲究“早服”“重积德”。在今天,我们不仅要在心理上与天地自然相和谐,而且在现实中也要注意这种和谐的重要性,这就得包括生态环境保护、对新技术的伦理审核等内容。现将本章翻译成白话文如下:

管理社会侍奉上天,莫过于收粮入仓那样。唯有收粮入仓,是最早的顺从天道。早顺从天道,就多积累德行。多积累德行就能达成无数发展目标。有无数发展目标则无法知道极限在哪里。不知道极限在哪可以设立相对稳定有限的范围(譬如邦国)。这种相对稳定的有限范围因为有无限作为母体支持而长久持续存在。这就是所谓深扎根加强基础从而长久活着保持存在的道理。

大家注意,啬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邦国就是其衍生的下德了,“有德是以无德”,是会衰败蜕变消解的,必须不断从上德获取补给才能保持存在。于是,权力分散政简人和的寡民小国必然更为稳定长久,而政繁人疏权力集中的泱泱大国更容易动荡更迭。

 

创建时间:2024-02-21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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