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帝国》(上)第七章
第七章 三王逐鹿
1,中立联盟
费无忌深夜到太行宫东院向南巴王辞行,他还是决定到平州去领军。南王想了想说:“也好,掌握一支兵马,见机行事吧!我想我们不会成为敌人的。”众官员在灯笼火把下都青红着脸出来送别他。费去病的百人队都骑了马匹,立在寒冷的夜里整装待发。
送走费无忌,吴亮提出要去西南。南王既然决定不奉天尽的正朔,必然与天尽为敌,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吴亮熟悉西南边情,主动请缨。南王明白吴亮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但还是爽快地同意了,并说:“大西南的稳定就拜托驸马爷了!明天做些筹备吧。”同时派快传信使知会西南宣抚使、五岭招讨使、湎池招讨使、雪域经略使等衙门,希望他们配合驸马稳定边疆,收集情报,协助寻找皇上。吴亮将驻地选择在烂柯府,便于居险统摄西南各州府。
度过一个纷扰、无眠的夜晚,新的一天来临了。仁和殿前的血迹已经冲洗得差不多看不出来了,残水结了层略带殷红色的薄薄冰凌。随驾南巡的太监撞响了朝钟。南王率领大名地方官员和随驾群臣缓步登阶,步入大殿,疲惫的步伐里透着坚定和沉稳。
叩拜完毕,南王请大家一起去东院用早餐,商议事情。
会议在吉祥殿大堂举行。随驾群臣、御林军统制王弼和大名主要中高级官员、大名六部侍郎、南巴王相裴同、南王司马李铁都参加了会议。会议议定了三大纲领性的意见:一,宣布依旧奉建文年号,不承认宣武年号和天尽朝廷的正统地位。联络各道经略使、布政使、转运使、按察使、防御使、宣抚使、团练使等主官,共同抵制天尽;二、在军事上采取守势,不奉天尽命令,也不与代王合作,保持中立。与各道大吏结成中立联盟;三、派出更多人力,多方打探线索,积极寻找皇上下落。只要找到皇上,就可以重建朝廷,号令天下。
各方参加会议的人对三大纲领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当裴同提出由谁来做联络各地大吏的工作时,余大中立刻就表示他愿意担当此任,吴亮说西南就交给他来办,随驾群臣也纷纷表示由他们出面去当说客比较好。于是谁跟谁同年,谁跟谁同乡,谁跟谁同是谁的门生等等关系都一一列了出来,劝说计划迅速就形成了。随驾群臣们在经历长期的压力和惶恐后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重要性和价值,变得非常兴奋。余大中出使青江南北两道,黄必业下南海、安南,吴亮准备坐镇西南、两江,颜浩去河西,常政赴河北,戴先为往河湟,张科上天凉,刘明录试探东海。河中按察使尚芸则负责安西。其他各地处于代王和越王的争夺中或严密控制中,就暂时不派人去了。大家约定在腊月初一日在大名举行会盟。南王命手下修葺南郊古社稷坛,作为举行会盟仪式的场所。
吴亮向王弼借了两百名两江和西南籍的壮士,编成两支百人队,在次日凌晨离开了大名。出使各地的大臣们也在凌晨上路。除尚芸用自己的仪仗队外,其他使者都从御林军借了一支百人队担任护卫。天气阴霾,南王率大名百官和门下省内官元宏、赵光等人在太行宫门外为众人饯行。重任在肩,大家神情都十分凝重。元宏安排随驾南巡的宫廷乐队演奏起《负剑行》乐章来为使者们送别。《负剑行》讲述的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百侯裂夏”时期著名侠客商烙连横东方十三国及两胡三戎会盟于湟源,共抗乌恰人的祖先金雕戎的英雄事迹。势力强盛的金雕戎从此衰弱,退出夏地,遁走到者音草原深处。悠扬、苍凉的萧声在庄重、宏大的钟磐声设置的通道里盘旋激荡,飞上青天。忧伤而不失激昂的旋律使参与送别的人们心灵至纯、众志成城。
送走使者们,南王命人在大堂左边置几案,案上陈列空白告身、田契、金元宝和大名出色花首的名册,右边设立了酷刑刑具、姓名栏空白的流徙判书。然后宣谕召见大名刑部、大名府、镇守使巡防司三家主管刑侦的官员和捕头。南王开言:“昔日孤王疏于政务,吏员上行下效,懈怠成习!今皇上失踪已届一月,音信杳无。诸位都是治安精英,侦查行家,还望一展身手,齐心协力,百计搜索,决不可拖延推诿。大堂左右诸物都是为诸位预备的,现在请诸位平身,上前参观,然后商议一个计划出来。寻找皇上的事情由本王长史葛武先生督办,但有丝毫进展,立即上报。若一个月内没有丝毫进展,杖二十,三个月无结果,杖五十!限令半年破案,否则诸位将被杖脊流放飓风岛,本王自杀以谢天下!只要破案,有功者可尽享荣华富贵,本王决不食言!”众人声诺,纷纷起来去看奖赏是什么,没有一个人去看刑罚是什么。有功者赏良田百顷,美女一名,黄金千两,按功劳大小给予贵至诸道按察使司最贱起码是县尉典史州巡检等监察、刑狱、治安类官职。大家挤挤挨挨,议论纷纭,摩拳擦掌,喜形于色。南王退回后堂。葛武击掌三声,道:“各位看够了吧!随我来!”引领大家到刑房签了军令状、生死约,然后到兵房看《天下山川图》,议论搜索方案。最后决定从大名刑部、巡防司、大名府快捕队三家抽调干练人员组成九组侦缉队,从镇守使营兵中抽调身手矫健的士卒随队行动,留一队在大名明查暗访,其他八队出大名向八个方向搜索渗透直达边境,隐蔽寻访苏帝的下落,重点方向是东方玉龙山脉、南边的三巴原始森林和西南、西部墨人聚居地。
腊月寒冬,北风扫过亚鲁河北岸千里平野,在大名的街巷里呼啸嘶吼,盘旋冲突。夹带起满地的枯叶、废纸和草屑。市民们都裹紧棉袍,相拢了袖口在风里急走。许多人鼻子通红,耳朵上生着冻疮,但满脸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们奔走相告,官家要在社稷坛办大事了。在通往东杨门的大道上,镇守使的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纹丝不动地屹立在寒风里。阳面背风处挤满晒太阳看热闹的群众。
各地赴会的大吏们在太行宫已经面向空空的龙椅行罢大礼,朝会散后,都到西院西花厅用膳。不免有哭天抹泪的,咬牙切齿的,愁容惨淡的,慷慨激昂的,交头接耳的,沉默寡言的,踌躇满志的,气氛十分热闹。但到出发时,一个个都变得庄重肃穆起来。文臣穿官服,武将披甲胄,都到太行宫前,坐了绿绒大轿,骑了高头大马,在爆竹和鼓乐声里跟随开道仪仗一齐出发。
五骑号兵高扬着牛角号,马匹踩着鼓点的节奏走在最前面。牛角号声悠长深沉,远播百里。号兵后面是五百骑盔甲鲜明耀日的御林军,个个都将兜鍪的护翼扣紧,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御林军队伍后面是南亲王的仪仗,持节钺捧牙旗举名牌执如意者一十六人前引,鲜衣怒马的国王卫队三十二骑殿后。南王自乘十六人抬大轿居中;然后是随驾庭臣各部侍郎、太常卿、黄门郎、起居注等人(其中黄必业没有完成使命,逃回天尽投奔了越王,依旧主持他的礼部去了。)大名镇守副使、提刑按察使等中道方面大吏和驻大名的盐政、织造、转运等使衙门紧随其后。紧随大名及河中道官员之后,依次是参与会盟各道的行政、武备和司法三司主官。边境大道通常由文武兼备的经略使或巡抚使主持一道事务。
大名东南郊古社稷坛上旌旗猎猎,大风嘶吼。来自北方的寒流被玉龙山阻遏,推起大块的云朵。上午巳时,阳光退隐,天空变得阴霾了。社稷坛原先已经被林木和杂草掩没,现在被从林地中央清理了出来,虽经修葺,仍有些陈旧破损的痕迹。三十位大员的仪仗卫队、御林军和大名厢军、民兵们行伍整齐地肃立在社稷坛的四周。林子里挤满了观礼的民众,不少人爬到树上伸长了脖子看。台上各层都肃立着持戟的士兵。到场的大员们在等待结盟仪式正式举行,相互寒暄叙旧、闲谈和议论着。从安南道来的南安侯武良臣和金沙土司婆婆切箩是一对夫妻,丈夫雄壮妻子美艳,一时成为观众注目的焦点。他们带来的蛮兵卫队装束也很奇特。午正,号角齐鸣。南王率众登台。参与会盟的各道主要官员计有三十名:
河中道和三巴道:
钦命陪都留后、持节总督亚鲁河中游及青衣江中游诸道事务、大名镇守使、三巴布政拓殖使、南巴国王司马熏;
大名镇守副使兼河中道兵马都指挥使蓝先和;
河中道提刑按察使尚芸;
三巴道提刑按察副使杨过;
兼领三巴道布政副使、南巴国相裴同;
兼领三巴道兵马团练使、南巴国司马李铁;
青江北道和青江南道:
钦命巡抚青江下游按察采访使、左都御史、江阴侯司马胜若;
青江北道布政使谭忠林;
青江北道海岸防御使兼兵马都指挥使张勇;
青江南道海岸防御使、大泽团练使、兵马都指挥使于谦;
户部郎中领东南粮政度支使、南仓令范海洋;
钦命持节总督飓风岛生番事务、琉球宣慰拓殖使、扬威将军郭亮;
两江道:
巴江布政使、两江道兵马都指挥副使何庆;
两江道兵马守备、西南钱粮转运使杭大卫;
两江提刑按察使庞国锋;
河西道和安西道:
钦命持节巡抚亚鲁河上游诸墨事务、河西安西宣抚使明玉成;
河西布政使王文喜;
安西经略使、安西道兵马都指挥使李粉猪;
河湟道和天凉道:
户部郎中、钦命持节巡抚湟水上游诸戎事务、天凉河湟屯垦使、西仓令蒋安;
天凉道团练使、权知天水州事马腾飞;
凉州经略使留后姬志远;
河湟布政使安奈;
西南道:
钦命持节巡抚西南诸墨事务、西南道布政使王天冀;
雪域经略使、西南兵马都指挥使李密;
五岭招讨使、西南提刑按察使卫青;
真纳经略使、西南兵马都指挥副使张载;
安南道:
钦命持节宣慰孔雀河流域及红衣江中下游大使、安南提刑按察使、百蛮都护、南安侯武良臣;
安南海防使、百蛮团练使、金沙土司婆婆切箩;
其他各道响应者:
东海道海州防御使、知海州府事严允;
河北道玉龙山右钱粮转运使、知盱眙府事许家明;
各道都有一些胆小的主管官员托故没有来,但基本上都对担当使者的各部侍郎们承诺不反对会盟,他们持首施两端、模棱两可的态度。各道持有节钺的高地位官员基本上都来了。有些人兼管两道以上同类事务,有些人跨任不同条线的职位,因此会盟各道总体来说被牢牢控制在联盟手里。
2、盱眙兵锋
春节刚过没有几天,一场夜雪让盱眙城银妆素裹。清晨赶早市的人们象以往一样从四乡八野叩开城门,渐渐来到府前街许记茶坊。最近数日,代王与越王交兵的事情已经成为人们议论的重要话题之一。来自北海和云中的行商们带来了耸人听闻的消息,每天都有新的谣言产生,然后逐个破灭或被证实。谣言总是比官府的通告要快,甚至有能快到一个月以上的,起码也要快一个时辰。最新的消息:一是听说知府大人夜里从大名回来了,立即把守备营留守副标统和巡检两位大人从暖被窝里叫了起来接到府衙议事。二是平北道翼州被围,激战十昼夜,被赫奴屠了城。赫奴兵分两路,前锋已经分别到了卫州和商略山脉的大散关。代王派出的将领和官吏紧跟着赫奴占州夺县。三是代王在北海道吃了亏了,因为他放出风声要屠沈阳城为儿子报仇,可是沈阳人当初那么同情他的儿子,找最好的医生守着孩子,又派最快的马报丧,赔上最好的棺木盛敛,安放在知府廖一先大人的堂上等他来取,他却派兵来打。沈阳人被激怒了,同仇敌忾,拒敌城下,并请援于北海水师。水师居明春将军用兵如神,趁夜色掩护迂回到沈河中游,黎明时分登陆掩袭代军大帐,打得代军屁滚尿流,损失惨重。使代军东路军被阻遏在沈河北岸。四是费无忌移师北平,派兵去增援大散关守军了。五是后将军郭威在蓟门吃了败仗,退守斗率关,要是再失守,青平道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六是听说知府许大人跟五百里之外八秆子打不着的南王结盟了,河北道做主的布政使秦大人和刚上任的指挥使万大人都是当今新皇上的红人,许大人这么做可是危险的,可能会连累大家跟着倒霉。
众人正议论间,知府衙门开了,跟着边门也开了。几个书吏骑了马从边门出来,都背了文书袋,分奔各县去了,最后出来两个没有骑马,一个拿糨糊刷子,一个捧黄色绵纸,在对面照壁上划拉几下,整整齐齐贴出四幅告示。茶楼上外廊里拢着袖子的看客马上把下面街上的动静告诉里面的人,许多人涌出茶楼,挤进人丛看知府大人要告诉大家什么事。这黄色绵纸是专用于书写王侯诰命的。
衙前摆摊专替人写状纸的秀才张德育把告示内容大声读给众人听,一边讲解告示内容,一边还捎带评论几句。每次他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很自得,百姓们十分佩服他的才学。官府也很感谢他的仗义,对他代拟的状纸从不发还原告重写。他一路摇头晃脑读下去,第一榜是《白天下书》,全文:
“方今紫微隐匿,然未闻不豫也,皇座虽空,帝驾未行。建文皇帝,海内之共主,天下之众望也,德配天而恩被地。熏等旦夕泣血,多方求访,不忍背弃。而代越二王蛊惑心迷,利令智昏,罔顾寻觅,径夺大宝,既悖人伦,何存天理?凶生漠后,纵胡虏蹂躏中土,国人心寒;恶起天尽,任奸阉把持圣殿,士民齿冷。熏等凡十一道四十七府三十名主事职员,披肝沥胆,盟于大名,愿共拒兵祸,保境安民,以待帝归。告白流布,有方面州县职员同此心者,即宜输诚,禁约地方,守土有责,毋为乱寇所图。并求闾阎义士来奔大名,效力盟军,扶困救危,御敌千里。且嘱乡野黔首力耕垄亩,安堵若故,无须惊怖,严禁逃逋。特此告白,望各知悉。”
第二榜是《誓大名书》,全文: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而有德者御之。建文盛德,亘古未有。帝狩未归,而代越逐之,是大不孝;皇恩方隆,而诸臣远之,是大不忠。熏等凡十一道四十七府三十名主事职员,披肝沥胆,盟于大名,誓愿共拒兵祸,保境安民,以待帝归。曰:行开明政,上顺天意,下恤民情,耕织渔猎,不违四时,郡县罹难者必赈;曰:建忠义军,外拒乱兵,内剿叛徒,行止聚散,存乎中正,盟州有事者必救;曰:联盟以大名为首事之城,设议事会,以驭六部,公推南巴王司马熏为议会首席,随驾诸大臣列之,凡事决焉,帝归即还政于帝;曰:期以三年,万一圣驾无踪,联盟解约,熏等愿授首天尽,纳命于太后先皇;曰:此誓也,天日昭昭,众目睽睽,敢有背者,天下共击之!”
第三榜是《劝越王书》,全文:
“古墨国有太子大失天齐幽父而登位者,终为诸侯诟病、百姓讽怨,身死不葬,此前车之鉴也。今皇上出狩未归,殿下本应选干任能以迎圣驾,修身齐政以防变乱。承欢太后膝下以慰倚门之望,读书乾清宫内以补执政之阕。奈何狎昵于阉竖,蒙蔽于奸邪,遽登大宝,急振虚威乎?虽曰权宜之计,其实篡逆之行也。熏等诸大臣非不臣也,是不忍也。吾人闻之,忠为人臣之根本,义乃行事之规矩,是以不敢奉殿下之矫诏,而相约同志者结盟互保,为皇上守土有责,公而忘私也。设殿下若能有所逊退,除天子之名分,罢蛇足之正朔,斥逐申奸,诛戮牛阉,吾人即罢盟称臣,甘为前驱,共勤王事!殿下既名正太子,他日为吾国主,当倍崇奉。此心磊落,天人共鉴!”
第四榜是《让代王书》,全文:
“闻为人子者当恪守孝道,为人臣者当坚持臣节。虽三尺童子临窗诵读,其意自明,况殿下乎?相国者公孙骧何其失职尔!今圣上龙潜,越王僭政,群阴滋事,天下惕若。殿下当谨慎守边,以待明时。奚为引狼入室,蹂躏我土?!自古梁胡有别,心性鸿沟;世代血仇,白骨累累。殿下之愚行,足令万民衔忿。愿殿下幡然悔悟,奋武扬威,断赫奴之后路,关门捉贼,缚苍狼于田畴。吾等愿鼎力相助,此永靖漠北之良机也。否,则殿下与赫奴同朽,永世为梁人唾弃!殿下与越王血脉兄弟,白刃相向,令宗室蒙羞,百姓蒙尘,千古耻之,但即归国,仍作臣藩,熏等敢请命赦殿下于万死。此书矣,愿天下人共读而砥砺!若殿下亲临,退避三舍;使胡虏来犯,必无其归!”
读毕,围观众人都鼓起掌来。纷纷相互点头,称赞道:“是啊!”“说心里话,还是南王他们有见识,有道理!”年轻士子们摩拳擦掌,热血沸腾,开始相互拜访串联,渴望有所作为。年老的人们唉声叹气,担忧天下大乱,平静生活难以为继。一些士人纷纷向衙门前阴阳生或生药铺里借了纸笔,传抄起榜文来。
“联盟四诰”在十数日内就贴向了全国各地的州县衙门,并出现在天尽城的大街小巷。天下轰动了,人们奔走相告。宣武帝闻报大怒,恨声大叫道:“司马熏老奸贼趁乱相图,父皇八成就是给他害了!”牛旦、韩寿根等人也恼羞成怒,虚张声势,咆哮朝堂,要求立即发兵直捣大名,讨伐叛逆。申万才保持冷静,担心两面作战难以应付,建议用怀柔策略,对参与会盟的官员们加官晋爵,许以重贿,拉拢腐蚀,分化瓦解,从而孤立南王。但是司马麟不乐意,说:“所有参与会盟的人都该死!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于是传令各地没有参加会盟的官员同时起兵攻击或派特使去捕杀参加会盟的官员。
许家明回到盱眙的时候,南王的细作早就到天尽活动了。因此天尽宣武帝已经向各地传达密令,解决参与会盟的官员。许家明的动向被河北道布政使秦均察觉了。河北道布政使驻天宝府,按察使汪昆玉驻上河府,兵马都指挥使万辟疆驻骠骑府。许家明是主要受户部业务领导的钱粮转运使,品秩相当,相对独立,但为工作方便兼了盱眙知府,于是又跟秦均有了上下级的名分。在前梁时期,节度使是地方最高长官,常闹藩镇割据,因此后梁改转运使为最高品秩长官,削夺节度使的部分权力。苏国则实行地方三权分立,如果没有持节巡抚或总督,则以布政使地位最高。许家明是先圣成公嫡传后代,在盱眙已经为官十年,是苏国少数几个四年任期满了之后因百姓挽留而不迁不调的州县主官,树大根深,颇有人望,轻易搬不动。秦均决定以催督粮课的名义邀请许家明到天宝开会,实行扣押,但许家明既然已经入盟就不再听从秦均的命令。秦均就与万辟疆商议,请了兵部的令,调动河北道留守厢军三千人为前锋进驻上河,然后尽起各府县土兵两万人,于建文二十七年春二月下旬会齐在天宝府,两支人马一起杀向盱眙。
许家明羁留了建文二十六年末南方各地解往天尽的钱粮,囤积在盱眙水门仓房,因路途阻隔无法送往大名去。这个举动让天尽和大名都开始关注起盱眙来。盱眙位于玉龙山脉尽头,北方运河和亚鲁河交汇处,是南北交通咽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司马麟的主力都用于阻遏代王南下,一时无大兵可派,河北道秦、万两人正好补了这个空档。但各地土兵的调动无法瞒过许家明的耳目,许家明拒绝让下属土兵去天宝集合,命令手下人积极备战,同时派人向南王告急。盱眙的防卫力量十分空虚,因原有驻守厢军在去年冬天被兵部调到抱朴去了,只剩下一百多老弱负责值班开关城门。各县土兵全部调动起来不过两千人。许家明虽然紧急招募到五千多意气风发的民兵,但缺乏战斗经验的民兵还谈不上战斗力,靠几个年老退役的老兵在带着训练。更难堪的是他手下没有将领,年轻的巡检是个文人,只会督促捕盗,发脾气打衙役的屁股,不会指挥大部队作战。留守副标统虽然武举出身,却是个年事已高,久困下僚,暮气沉沉却又爱摆老资格的角色,好不容易得到知府重用了,开始咋呼起来,但一些曾经在代王手下厮杀过的民兵教头们根本就瞧不起他。知县们三心两意,甚至越级与秦均暗通。盱眙危急。
苏国将不专兵,文武分治。会盟各道大员们手下的厢军除河中、河西外都不很可靠,因为兵符在天尽兵部挂着,直接带兵的中低级将领们即使十分同情上级,要把部队擅自带出营房也还是有顾虑的,他们只能承诺在所守城市遭到攻击的时候自卫。况且主力已经被朝廷调往平州和抱朴了。因此北部和东部各道都开始招募民军备战,请厢军留守将领协助训练。为救盱眙,南王命令李铁率领镇守使直属厢军五千人和山勇营一千人为前锋进攻驻扎在上河的河北厢军,同时加紧调拨大名兵部貔貅符可以节制的驻河中、河西两道和曹国、南巴国的部队到大名集合,作为中军。让裴同征发首批三巴壮丁两万人为合后备战。同时传檄令各会盟大员派兵到盱眙前线布防。
当天午时,李铁率领六千人渡过了亚鲁河。两天后,河中、河西和曹国、南巴国各州府厢军源源不断汇聚大名。镇守使所属几位武举殿试出身,吃皇粮赋闲的提辖官都抖擞起精神来。白天到城外分到自己名下的部队去进入角色,与各府带兵来报到的都监、统制、牙将、统领、校尉、牌军们见面开会,重新编排建制统属关系,抽调悍将健卒建立军法处,操练磨合,晚间则聚到大名的酒楼妓院吃喝玩乐融洽感情。个别喝醉闹事的官兵被巡防司拘捕,挨一顿鞭子后放回部队。蓝先和的都指挥使司紧张运转起来。
第九天,前方传来捷报,李铁追上并击溃出征盱眙的河北厢军,按察使汪昆玉、上河府知府钱鸣献城投降。第十天,蓝先和率五万大军水陆齐进向盱眙进发。驿道上骡马的粪便臭气熏天,大河里白帆点点绵延相接。
3、长天尽头
雄才大略的大兴帝活着的时候能够驾御一切,惟独驾御不了他的皇后。因此大兴帝一生经常喜欢在皇宫以外活动,亲征、畋猎、巡游、暗访等等。皇后让他既爱又恨。远东道原先是十九国乱世时期燕国的地盘,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居民被称为夷人。夷人曾经建立过一个名叫百济的国家,前梁早期曾得到梁皇册封,成为臣藩。前梁中后期,北方草原胡人、西北山地戎人和东北森林貘人各部族崛起,不断入侵,而前梁内政混乱,兵威不济,不得不不断割地求和,册封赐币,养痈遗患。于是在漫长的东北至西北部边境陆续出现了燕国、北麦国、代国、赵国、黄国、卫国、中山国、翼国、凉国、谯国、陈国、沈国、天可汗国、东沙汗国、大荒汗国、夏国等十六个小国,加上亚鲁河上游和西南的古墨国和南方的安南国,共十八国。前梁国靠在十八国之间的纷争中挑唆与和稀泥,勉强保持中央宗主国地位。十八国纷争中强者愈强,谯国、陈国陆续吞并小国,逐渐成为北方大国。前梁覆灭,宗室退保大名建立后梁政权。白狼戎血统出身的苏太武帝以所担任的谯国司马职务为姓氏,篡夺谯国政权,建立苏国,远交近攻,兴兵二十年,逐步扫清北方大部分国家,瓦解和消灭了偏安东南的后梁与西南古墨国残部的“二月联盟”,又一鼓作气拿下南方盟友安南国,占领了整个中土大陆。因为儿女姻亲关系,只保留了遥远的东北方盟友燕国,燕国自降为臣藩。历近两百年,到大兴帝时期,燕国本已经暮气沉沉,却因发现黑河金沙而骤然富裕。大兴帝眼红了,派人偷偷砸碎了太武帝立于燕国境内北麦府狼山上的昭示苏燕永不互犯的怀远碑,以此为借口攻杀燕国王呼延山。分离出原被燕国吞并的代国,设置东北道州县,把远东道也从燕国另立出来。
大兴帝的第二任皇后是原燕国王相兼东夷总督、大苏国抚夷将军、平乡侯金大田的女儿金顺姬。金顺姬嫁给了燕王次子呼延金翅,随同丈夫长驻天尽。呼延金翅名为礼部观礼郎中,其实是当人质。在一次内廷聚会赐宴活动中,金顺姬与大兴帝眉目传情。宴会后老太后打发官员们到宫门外等候,留女眷们赏一会真纳进贡的奇异花儿。大兴帝派宫女把金顺姬诓骗到青瓦台假山洞里,强行交欢,直到天色擦亮才亲自送出宫去,那可怜的丈夫还不敢责问。金大田在大兴帝颠覆燕国的阴谋中背叛燕王,是因为女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当时英俊神武的壮年天子大兴帝,婉转哀求于他。燕国覆灭后,金顺姬被大兴帝免死收进内宫,封顺妃,过了半年生育了司马蓉。大兴帝废了一直没有生育的陈皇后,把顺妃册封为皇后。金顺姬性格刚强,有诗文之才,对军国大事喜欢插嘴,既妩媚又善妒,当上皇后以后就越来越难以驾御,经常把大兴帝宠幸过的嫔妃们打入冷宫,逼迫喝药堕胎,与大兴帝的夫妇关系逐渐恶化。大兴帝驾崩事发突然,为政权平稳,金顺姬曾经垂帘听政两个月,迫于舆论压力才还政于儿子建文帝司马蓉,退居青瓦台。
建文二十六年深秋的凌晨,太后被她最宠爱的女官邹亚鲁轻声唤醒。宫灯已经捻亮,殿外隐约传来警卫换岗的喝令声和队伍整齐的步伐声。
“出什么事了?”太后尚未醒转,朦胧地问。太后已是古稀之年,满头白发。虽然面额皱纹已经很明显,但皮肤却依然显得美白红润。牙齿粲然,保养极好。她从床上坐起娇小玲珑的身子,伸出小手示意要喝一点水。侍女急忙捧上一小玉杯的温水。两口水喝下去,太后彻底醒转过来,目光变的清澈、和悦。邹亚鲁令侍女离开寝宫,然后跪在太后床前的地毯上。
“启禀太后,大名南巴王派密使潜入宫中,给您送来一封书信。”
“念。”
“‘南巴亲王熏敬呈嫂皇太后台下:九月初二圣驾出狩未归,臣所部查实帝夜幸大名锁阳楼名妓宋氏,深夜遭劫。贼人挟帝以遁,生死未卜。臣熏等中心惶恐,百计无能。所部拾得帝之遗诏,现供奉于御座,今誊录于右,仰太后钧鉴。臣熏、无忌等商议未果,若从旨,越王不安;若从权,代王不服。无论从权从旨,臣在千里之外,难以作为。乞太后圣裁,并朝中诸大臣议处。臣等当竭力追踪圣迹。废立大事必静待天降懿旨。臣司马熏、臣费无忌领衔顿首。臣吴亮、余大中、黄必业、……具上。右书:贼求朕甚急……’”
太后表现得出奇地冷静。听到“深夜遭劫”,只是耸了耸眉。但是和悦温润的脸色转为惨白萧杀。片刻,她问:
“外边吵吵,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命令午门锦衣护卫营接管了整个宫廷的宿卫,说是有贼人潜入宫中了。各宿卫营防范不严,都被责令调出大内了。天一亮就要搜宫。太监们都被叫醒了。在各处巡视。”
“事情怕并不这么简单。”太后冷峻地说,“南王不可能不给摄政王报告皇上失踪的事情。只是……应该至少给哀家一天的时间啊!密使在哪里?怎么进来的?”
“他浑身湿透,想必是从御沟钻进来的,现在我房里等太后的回音。”邹亚鲁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没有说已经让云龙生脱掉衣服捂进了被窝里。半个时辰前,她梦见她朝暮思念的恩人云龙生模糊地站在她的床前,她感到诧异而惊喜,正想喊他,却被人捂住嘴巴喊不出来,她急忙睁开眼睛,在暗红色的宫灯光下出现一张严肃焦急的男人脸庞,可不就是云龙生?!云龙生捂着她的嘴巴弄醒她,并强行控制住她的挣扎,介绍自己是南王的信使云某,有重大事情要见太后,请求她的帮助,如果明白就眨眼睛。她连忙眨眼睛。他松开手,跪下去磕头。云龙生的雄壮体魄、英俊相貌和温和但果断的态度让她心跳耳热。他显然没有认出她来。她支撑着已经眩晕酥软的身体爬起来穿衣服,掐了几次自己的手心以确定已经不是在梦中。云龙生始终俯伏着身子不抬头看她,被褥和地毯被云龙生身上的水份洇湿了一些。云龙生身子在微微颤抖。邹亚鲁说:“云壮士快请脱掉衣服上床休息,你受寒了。我这就去见太后。”云龙生说:“我已经犯了非礼宫人的死罪了,只要完成使命,虽死无憾,还介意受寒吗?”邹亚鲁说:“我看云壮士是个忠勇义士,他日必定建功立业。壮士在我房中被发现,我也断无生路。宫里不是藏人的地方,听这外廊里脚步声不断,定是太监们都起来了,你暂时出不去,除了我的被窝没有地方好躲啊!若是发觉进人了,必定翻箱倒柜地搜宫,却不敢唐突搜床。请不要推辞。”果然,宫外有太监操细嫩嗓音敲着锣喊道:“听说大内进贼了,诸宫各安其寝,不许乱走,天明搜宫!”云龙生无奈,脱了衣服钻进有着邹亚鲁体香和余温的被窝。邹亚鲁用布将云龙生半湿的衣服包裹了,藏掖到衣柜底层。然后将油皮纸包的信函揣入披风中,反锁房门,从中央扶梯上楼,去太后安寝的暖阁。
“把他交给牛总管处置吧!贼胆包天!”太后怒气冲冲地说,“伺候哀家起床!”
“这……”邹亚鲁心一沉,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服侍太后穿衣服。
宫女们进来为太后梳洗。亚鲁惦念着自己房中的男人,心乱如麻。她下意识地推开暖阁东厢的窗户,清风挟裹着一抹晨光涌进来,让她恢复了些许平静。她二十六岁,是个身材高挑、和颜悦色的女人。身后正厢忽然传来摔了黄金脸盆的声音,太后大声呵斥了一句,扇了侍女的耳光,用金簪打破了昂贵的西洋宝镜,然后大哭起来。所有的侍女都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发抖,那被打耳光的侍女已经晕厥了。亚鲁急忙返回正厢,抱住太后,用手轻抚她的背。太后象个孩子一样偎在她怀里,哭声压抑着一个老妇的心灵孤苦、悲怆,和生活的全部苍凉。守侯在外间的太监急忙进来,拖走了晕厥的宫女。亚鲁示意其他人都退下。暖阁只剩下她和太后两个人了。
太后的震怒和哀伤很快传遍青瓦台,女官和执事命妇们纷纷起床,匆匆梳洗后赶到暖阁楼下侍立。只有亚鲁能让太后安静,大家相互询问,听说亚鲁已经在楼上了,稍稍安心了些,便打探太后发怒的原因,都说不知道。
太后渐渐恢复了平静,神情变得刚毅起来。亚鲁慌忙放开她,转到她面前俯伏下去等候命令。太后说:“上午派人去请皇后过来。再派人去泰和殿等候朝散,请雷相、韩相和各部尚书过来,哀家要召见他们。”
“遵旨。”亚鲁应答了却不站起来,继续等待着。
“放下帘子,让那小贼到帘外候着,哀家有话问他。”
“是!”亚鲁急忙起身出去。
邹亚鲁下楼,请等候在楼下的建文帝的乳娘常山郡夫人去请皇后,然后命其他人各安执事,准备洒扫、早餐等项。令内侍太监李德取一整套太监宫服给她,然后派他带了几个小太监和两顶小轿子去泰和殿接人。分派完毕,捧着太监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幽暗中传来轻匀的鼾声。邹亚鲁发现云龙生竟然睡得很香,云龙生连日紧张奔波,身上的气味有些呛人,但亚鲁却感到非常刺激,不觉贪吸几口。上前轻唤:“云壮士,云壮士。”云龙生霍然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警惕地扫了她和她身后一眼。连忙告罪。
“太后要召见你,快穿上这衣服,我引你去。”放下衣服,背过身去,满脸羞红。
云龙生很快就穿戴整齐,只是难掩八字胡须。亚鲁带他上楼,令他在帘子外给太后跪安。这时候,司阍太监进来禀报,说代理总管太监牛公公派的搜宫的人来了,一共十名,请示让不让进来。太后断然说:“让他们滚!”但太监补充说:“青瓦台御沟入口的栅栏被弄断了,因此牛公公吩咐咱这里是搜查重点。”太后恼怒了:“咱自己查,不用他派人来,听明白了?快滚!”“遵旨。”太监瞄了眼跪在帘外的云龙生高大的背影,带着狐疑困惑躬身退下。
太后询问了苏帝在大名的生活情况及失踪细节,然后说:“回去告诉你家王爷,遗诏是假的,皇上极有可能还活着。废立大事不宜轻动,千方百计营救皇上是最要紧的事情。”
“何以见得?”云龙生内心惊讶,大胆问道。
“知子莫如母。”太后叹息道,“皇帝对女性是极为尊崇而负责的,那宋青青既为大名花魁,必定才貌双绝,皇帝必定十分钟情于她。当今皇帝圣心仁慈悲悯,从不看低任何人。登基之初微服私访,见女乞丐冻馁倒地,曾亲扶起来资给衣食,送之于织造府谋生。皇帝勇于任事,每有过失常反求诸己,不可能说出‘惑于女色’之类对女性有贬低和诿过含义的话来。必定有人趁机加害皇帝,试图从中渔利,编造了这个‘遗诏’。皇帝被掳走藏了起来,目的是要我苏国发生变乱啊!”
“陛下的见地非常独到,小吏一定转达给主子南巴王。”云龙生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你且退下,待哀家与诸大臣、皇后商议,再修书回复。”
“遵旨。”
邹亚鲁领着云龙生回到楼下的房间,吩咐侍女送来饮食和一把剃刀,伺候云龙生吃饭毕,令他坐好,开始动手为他剃须。他们计划次日让云龙生假扮采办太监混出宫。
邹亚鲁手里拿着剃刀,眼睛看着云龙生。云龙生规矩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邹亚鲁先用热水毛巾敷在他的唇上,捂着。如此近距离抱着恩人兼心中思念的男人的头颅,难免颤抖激动,眼泪掉了下来,滴到云龙生的额头。云龙生诧异,感受到了邹亚鲁的激动情绪,睁开眼睛问道:“夫人为何如此?”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云兄弟!”
“你?”云龙生仔细端详着邹亚鲁,发现她睫毛浓黑的眼角隐约有曾经溃疡留下的瘢痕。他从这张娇嫩白皙的脸庞上终于看出了当年红黑皲裂的那张脸的轮廓,不由颤抖着轻轻唤道:“……亚鲁。怎么会在这里相见?”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涨满的柔情和怜惜让他无法自控,把邹亚鲁搂到怀中。两人之间身体的接近令亚鲁感到晕眩,云龙生也面红耳赤。
邹亚鲁的亡夫金勇孩是太后的弟弟、前朝大兴帝时期右仆射金冠梁的儿子。金勇孩生前曾任漠北经略副使、扫虏将军,在八年前代王对赫奴发动的斡难河战役中,因妻子被掳心情急迫,在率三万骑兵对赫奴右翼实行大迂回包抄的时候没有等待援军到位配合形成钳型,而是过于快速地推进,结果反落入毋不花的围场,全军覆灭。建文帝追封其为忠勇侯。邹亚鲁成为毋不花的奴隶长达六年,一直坚贞不屈。建文二十四年云龙生赢得草原沐恩节骑射冠军,邹亚鲁被作为奖品之一给了云龙生,云龙生托商人宋义将她带回苏国并送到天尽。余大中接到她后立刻就将她送到忠勇侯府,交给寓居在府中的邹平夫妇。太后得知后非常怜惜她,就把邹亚鲁接到宫中担任高级侍从女官。但这样一来,也断了她改嫁的路。与前梁时期不同的是,苏朝寡妇改嫁不再受到鼓励,许多成公圣教的大师们都宣扬“从一而终”的婚姻道德观,乡里还为守节的寡妇们立牌坊表彰,宗族对寡妇提供生活支持和安全保护以安定其心。寡妇若要改嫁就必须出让财产田宅,并承受亡夫宗族的唾骂。邹亚鲁是士大夫家庭出身的女子,比起乡里人家的寡妇要自由得多,但若要改嫁,也须面临放弃“二品忠勇侯夫人”的封号和一笔丰厚的抚恤年金。她的父母现居住在天尽建文帝御赐给忠勇侯的宅第里,父亲一生为官清廉,积蓄不多,致仕后主要依靠她这个独生女的年金在生活。邹亚鲁在两年多的宫廷生活中与太后建立起非常特殊的情感连结。太后是个双重性格、喜怒无常的老人,对邹亚鲁的态度和情感从怜悯、宠爱发展到信任、依靠,最终到依赖,从母亲般的庇护人角色逐渐变成需要照料的儿童,而邹亚鲁则从被庇护的孩子变成了照料人的母亲。一向敏感于性情的太后,一开始就直觉到亚鲁的微妙变化。但为了儿子建文帝的事情,太后无暇深究。
很快,太后派人来催她上去,皇后和各位当朝大臣都来了。代替雷相位置的是申万才,让太后很不高兴,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孙子司马麟过来问安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提过。最近司马麟亲自上门问安的次数越来越稀了,连看望母亲韩皇后也是如此,总是托言喉疾,让太监代他持帖问安。
太后问起朝事来,韩寿根支支吾吾,反倒是申万才大方,禀报了皇上失踪的事情,请求太后立即下旨让太子登基即位。韩皇后听说了急得直哭,全无主张。太后征求其他大臣的意见,大臣们要么附和申万才,要么沉默。太后脸色转白,怒斥道:“尔等众臣,全无忠义之心,只贪图富贵安逸!不积极去寻觅建文帝,却见风使舵,妄想着捞取立君之功,都给我下去吧!哀家要宣召越王!”
众大臣面面相觑,退出暖阁却不敢走。李德急忙去请摄政王。
4、须发订情
摄政王已经以加班处理公务的名义擅自从东宫移居乾清宫,就差去睡父皇的龙床了,暂时睡御书房。乾清宫各部执事太监和女官都随驾南巡了,司马麟正好以东宫的人代理他们的位置,然后掩耳盗铃般地与东宫更衣安妮在御书房里日夜交欢。李德来请时他们俩正在兴头上。李德被牛旦挡住,片刻才放进去。司马麟听说太后召见,嘟囔一声,怏怏地穿衣起床,吩咐牛旦备驾。
将近正午时分,司马麟带着一百零八人的全套摄政王的仪卫,浩浩荡荡地开赴青瓦台。沿路锦衣护卫营的士兵们都拜伏在宫殿间御道的两旁,高呼千岁,声浪一波一波地传向青瓦台,越来越响亮。青瓦台的格扇都开着通风,声浪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令太后神色更加严峻,责怪韩皇后道:“这麟儿真是被你宠坏了!”其实自己对这个长相俊俏的孙子又何尝不是宠溺有加!
司阍太监飞奔到台前,抬头向楼上暖阁大声喊道:“禀太后,摄政王太子越王前来问安!”
“摆驾,去大殿。”太后命令道。过去接受问安都是在暖阁。
太后在亚鲁和皇后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移步下楼,在楼下大殿正中镏金嵌宝的凤床上一端坐定,皇后坐另一端。亚鲁命人摆上茶具。等候在一边的大臣们都躬身侍立着。司马麟昂首阔步登台进殿,大咧咧跪倒,朗声道:“孙儿给太后奶奶请安来了!”转向母亲道:“给母后妈妈请安,怎么您也来看、看望奶奶了?”司马麟喜欢撒娇地用“奶奶”、“妈妈”之类民间称谓称呼太后和皇后,以示亲热。后宫是他心灵最自由、舌头最灵活的区域,唯一给他有点压力感的是太后身边的邹亚鲁,这个年长他十岁的女官身材相貌令人垂涎,有一种穿越风尘的成熟韵味,让他既迷恋又不敢搭讪,但却也感到亚鲁身上有象萱一样的亲切安全的味道。他喜欢比他年长的女人。但今天青瓦台的气氛有些不同往日。皇后也不看儿子,而是看着太后。太后喝道:“越王听旨!”
司马麟本已打算起身向前拉太后的手,听到太后的喝令不由一楞,迟疑地跪了下去。众大臣也跟着跪倒。
“尔父皇建文帝落入贼手,当前急务乃是倾国之力营救圣驾。三个月之内,大臣有敢议废立者杀无赦!尔越王以太子监国,当克尽职守,不得懈怠!凡官员任免,军国大事,不得擅做主张;晨昏定省,读书课业,不可荒嬉搪塞!尔可听清楚了?”
“遵旨。”司马麟觉得膝盖疼,很难受,对太后一口以“尔”相称感到郁闷。
“麟儿,太后的旨意你一定要严格遵行。寻访营救父皇是最紧要的事情。你下午就把更衣安妮送到坤宁宫来吧,这些日子好好读书办公。务必把雷老相爷请回来。”皇后声音比较柔和,但提出的要求很具体,是他更难以接受的。他把脸拉长了下来。
“孙儿平身吧,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说,“听声音你的喉疾该是好了吧。”
“唔。”太子做出受委屈的样子,慢慢走向太后,不太情愿地依偎过去,于内心平生第一次生出对太后和母后的敌意和怨恨来。
半个时辰不到,太子带着众大臣出来,怏怏地走在御道上,再也没有龙骧虎步的气概了。申万才急忙添油加酱地汇报了太后宣召他们议事的情况。太子跺脚大恨道:“怎、怎么这样倒霉!哇……”就哭了起来。于是众人都停了下来。牛旦和申万才走向一侧小声计议一番,带着恶狠狠的脸色回来跟渐渐收了眼泪的太子咬耳朵。太子脸色就变青了,大声命令锦衣护卫营道:“从下午未时开始,没有牛公公允许,连一只苍蝇都不准出入青瓦台!”
朝廷各重要位置都已经被顺从越王的官员们占据或代理了,他们与牛旦、申万才为首的小团体沆瀣一气,互相唱和应酬,急于拥立越王登基,以便加官进爵。兵部潜伏在代王军中的间谍报告说各营外派屯田兵都归建了。朝廷兵部在各地万人以上驻军中潜伏间谍是大苏国的定例,目的是防止军队异动。北海道送来将司马雄狮的棺木停放在沈阳知府大堂的报告。形势逼人,为了苏国安定和大家的富贵前程,申万才等人必须拿出整套的主动计划和应变方案来。
申万才四十二岁,也曾经是少年进士,曾拜在云仿吾门下自称学生,在担任南海道拱北县令和南海市舶司使任上忠实推行云仿吾的政策,政绩斐然。他为人非常聪慧,过目成诵,施政见识独到,胸有城府。但云仿吾发现他曾经将一件细小过失推到副职头上,御史曾弹劾他为了做满市舶司使的三年任期隐瞒母丧不报,外界还传说他在家中宠幸两个婢女,唆使她们挤兑逼疯了结发妻子,因此一直踌躇不敢重用他。后来在雷震与云仿吾的政治斗争中,申万才主动倒向雷震,上书批评云仿吾新政“行政失之宽怠、财赋流失于民”,为雷震提供第一手的统计数据作为扳倒政敌的证据。然而雷震主政后仍然不重用他,虽然调他进京,却不让他进入决策中枢和高级执行层,使他的欲望和才华无法痛快淋漓地施展。是越王给了他出头的机会,虽然他内心清楚越王还是个很不成熟的孩子,他身边的牛旦原本是个市井泼皮无赖,但已决心死心塌地地为越王卖命,拍牛旦马屁,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大有作为。数月间他连升三级,已经代理尚书左仆射了。过去他需要仰视逢迎的韩寿根,如今事事向他征求意见。他很快就拉拢和提拔了一批在德行操守方面有把柄可抓但政务方面精强能干的官员,并卑躬屈膝地去拜会巴结一些前朝元老、赋闲的王爷、将军。他的精明沉稳也带动了朝廷的风气,在效率和执行力上甚至超过了雷震主政的阶段,以至朝野也不乏叫好的声音。
邹亚鲁送走了皇后,就发现青瓦台宫门守卫态度起了变化。去染坊领布的小太监被堵了回来,被告知染坊将主动给送布来。太后的金簪被摔掉了绿宝石,小太监要拿到玉石坊去修理,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得到牛旦的批准才放出去。牛旦派人送来了三块新式样的兽头腰牌,不是原先的螭头,而是虎头的,解释说为了朝廷安定,加强各宫门禁,原螭头腰牌只能在皇城各宫间通行使用,只有虎头腰牌才能出入皇城各门,每宫每天限放三人,由各宫主事女官或掌印太监负责登记、发放和收回。亚鲁收下腰牌,回到自己房间,准备重新为云龙生剃须。
亚鲁心慌手拙,不小心刮出了血痕,心疼地用纤柔玉指去捂擦。云龙生冲动起来,一把抱住了邹亚鲁,蓝周人的狂野血性被激发起来,他把头颅拱到亚鲁的怀中厮磨,把亚鲁抱持到膝盖上,右手竞探向亚鲁腰间去抚弄温软肌肤,去扯那束腰锦带。亚鲁晕厥酥软了,但还是将最后一点力气聚集在左手上,拼死抵住云龙生的右手腕。她在他耳边喃喃道:“噢,别,云壮士,快,住手。”云龙生惊觉了,义父的教导《开蒙经》在心灵里诵响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兽。分雄雌,别亲子。生仁爱,立礼仪。序长幼,合夫妻……”他羞赧懊恼地把亚鲁放到椅子上,松开手,俯伏在亚鲁的脚下,咬紧牙关让自己的激情慢慢平息下去。他在十年前的成人仪式上与神女有过平生第一次慌乱但震撼的性交经验,担任斥候轻骑的几年里也曾经跟天更山麓一个黑狼族的年轻牧羊女有过半年甜美秘密的性爱交往。但这些年他一直专注于世事,却再也没有碰过异性,甚至忘记了欲念。两年来,他对亚鲁的思念使他心无旁骛。亚鲁以全新的面貌再现,使他的感觉非常新异和强烈,仿佛如梦初醒、醍醐灌顶,感伤着山高万仞水流万丈,呼啸着砸碎神殿的精神自由和焚烧连营的恩仇快意,杂糅着对温暖故乡的缠绵眷恋和对美丽异国的激情向往。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房间里寂静无声。半晌,亚鲁长舒了口气,对云龙生说:“壮士,我,邹亚鲁,生是忠勇侯的遗孀,死是青瓦台的掌玺。没有你的善良保护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有心将终身托付给你,但我们已经天壤有别。壮士若有心要我,当先建功立业,然后请求皇上赐婚。没有别的法子,真后悔当初没有跟你回蓝周去啊!我在青瓦台等你的佳音,决无二心。我说出的话覆水难收,我的青春易逝,壮士你可听清楚了?”
“小吏谨记在心。不论多大困难,不出五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云龙生郑重地点头。两人相互凝视,眼神变得坚定清澈。
邹亚鲁平静地为云龙生剃净了须,然后用剃刀断了自己的一缕乌发,找一红一蓝两个锦袋,把云龙生的胡须包在蓝色袋子里,将自己的头发包在红色袋子里。说:“明天我们就天各一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会。我们各自珍藏好对方的须发,聊慰孤寂吧。”说着垂下泪来。云龙生心头揪紧了,握住红色锦袋,不知如何是好。亚鲁找出针线,给锦袋钉了同样颜色的丝带,给云龙生挂在脖子里,贴住胸口。把蓝色的锦袋也挂在自己的胸口。两人执手凝视片刻,控制住激情,轻轻相拥。
当晚,为避免宫里人知情,亚鲁依然安排云龙生在自己房间休息,自己上暖阁侍奉太后。她与太后商讨白天经历的事情,草拟好了给南王的旨意,加盖太后的玉玺。办好公事,太后便直率地问:“闺女儿,你是不是看上了南王派来的那个小奸细?”
亚鲁红了眼圈,说:“恕奴婢死罪!奴婢生是忠勇侯的遗孀,死是青瓦台的掌玺。今生不敢妄想非分!但他不是奸细,是我的救命恩人云龙生!”
“这么巧?!”太后一听竟坐直了身子,“哦,怪不到如此雄健!倒也是个人物啊……不过是个草莽之人,配不上你!”
“他对我有再生之德,我心里真的不能平静待之啊!”
“可是你得为勇孩尽节守寡,勇孩是为了救你而死的!这个草莽之人不过是让自己的女奴回家,一念之仁罢了,如何比得上你的丈夫!……唉!这两年你侍奉哀家,也算尽心尽力。等皇帝回来了,哀家帮你找一个青年官员或少壮将领,单挑那心眼实诚,身体棒棒的,没有结婚或待续弦的,让皇帝赐个婚算了!女人哪,没有男人这日子可真叫难熬啊!”
“不不,不要!”亚鲁急忙跪下,“奴婢知罪!奴婢不敢了!”
“起来吧,今晚咱娘俩好好唠唠吧。”太后道,“明天一大早,你带那小奸细做随从回家省亲去,到了家就放他走。你马上回来,不得滞留。”
“遵旨。”
“来日方长,”太后酸溜溜地说,“今晚就陪陪哀家吧!”
邹亚鲁满面通红,不敢应答。
邹亚鲁在太后安寝后用针线缝了个黄布大袋,将太后懿旨封在里面。然后打个呵欠,起身徘徊几匝,几次走到楼梯口,还是返身到案几旁,和衣趴下。值夜侍女进来为她压灭了烛火,披上狐裘,静悄悄地退到外间。
次日,邹亚鲁乘一顶小轿,让云龙生和一个亲信小太监当轿夫,三人持虎头腰牌,出青瓦台向西,走皇城的白虎门去城西的忠勇侯府省亲。她所不知道的是,整个皇城其实只有三块虎头腰牌,是青瓦台专用,其他各宫取代螭头腰牌的是蛟头腰牌。
当云龙生换上青衣小帽从忠勇侯府后门出来,在腊月的寒风中转过一条巷子,一张渔网从天而降罩住了他。他挣扎不开,被五个陌生大汉用大棒狠揍,直到皮开肉绽,昏昏沉沉地被抬走。当他醒来的时候,浑身伤痛,发现自己被剥成裸体,绑在十字杠上。旁边绑着的是丛龙。他们在一间阴暗腥臭的地牢里,火炉的红光照着墙壁上污黑的血迹。一个肥胖的狱卒裸着带黑漆漆胸毛的上身,靠墙半躺在炉边鼾声如雷。
5,荼毒天下
横山书院首席教授曾普驾着他的鹿车沿路讲学会友,消消停停走了半年,赶了两千多里路来到莲花书院时,已经是建文二十七年春天,天下发生了很大变化。北方战火连绵,阻断归路,他的梅花鹿被云仿吾半开玩笑地卸了项圈,放归山林。他只好在云仿吾的莲花书院担任客座首席教授。两人每天都要抽时间争得面红耳赤,彼此很难说服对方。但于圣教学问的深入探讨发掘却大有裨益。经学博士黄远声每天静静地倾听两人的争论,事后凭记忆整理出来,交给两位师尊戡定,到秋天,就整理出了一本妙趣横生的《莲花老拳》,送到宣家楼去印,在士林中疯抢。曾普与云仿吾情同叔侄,但学问上却各立山头。曾普擅长训诂,对成公生活的时代背景和圣教学理脉络异常熟悉;云仿吾则擅长结合现实解释圣教精髓,发现圣教在当代的指导意义。
云龙生每月都寄回一封书信,向云仿吾汇报战况。他是春二月回到南王军中的。春二月,南王解了盱眙之围,陈兵二十万于盱眙前线。虽然南王并不打算进攻天尽,天尽越王等人还是慌了手脚,急忙起用骠骑将军王谫,从北海、青平、东海等地拼凑了十万人,进驻青州以为屏障。牛旦派手下亲信宦官蓝礼为监军,并请了尚方宝剑节制诸将。蓝礼想营救自己的两个因担任天使被南王羁留的弟弟,就提出交换双方扣押信使的建议。牛旦同意。就这样,云龙生和丛龙回到了南王身边。牛旦向饱受酷刑折磨的云龙生发还了私人物品,还假情假义给了他们各人五百两抚慰银。形势的迅猛发展使太后的旨意已经失去了意义。太后的旨意是希望南王联络天下大员们阻止各种篡逆企图,专心营救皇帝,三个月以后再考虑皇位问题。南王所做与太后当初的意图其实也吻合。但太后已经被孤立和变相软禁了,她不得不面对代王作乱和司马麟登基称帝的现实,开始重新思考和定位自己的立场,从最现实的利益出发,已经倾向于支持太子了。
云龙生将出使过程所见所闻向南王做了汇报。出使代国的人是谁?尚是疑问,衙门里没有任何派人出使代国的记录,裴同也是一脸困惑,推测或许是代国安插到南方来的间谍,故意顶南王的旗号,好让人们误以为南王和代王有勾结。此人很可能是南湖驻军的一个失踪的云中籍标统张仪,他曾在代王军中立功,三年前被升职,调到大名来。但军队给家属报的丧是因酒醉溺死在南湖中。在云龙生之前赶往天尽的则必定是费去病。裴同已经通过眼线和城门守军查明了。云龙生出使的失败必定跟费去病提前泄密有关,但费去病的出使是因为他叔叔费无忌想当国丈。而拦截云龙生的目的则是为了让天下大乱,主观动机上与费无忌不是非常吻合。如果有人希望南王即位称帝,也有可能采用拦截云龙生去见太后的极端做法。因此裴同有嫌疑。南王已经逐渐把很多事情不动声色地抓在了自己手里,不再任由裴、李做主。他让云龙生寸步不离自己左右,让葛武暗中监视裴同。
天下大乱,政令不行。天尽宣武帝的西路军队败绩连连。
建文二十七年春二月,大散关守军十万人不断出击关下赫奴将领毋不花的一万兵马,想越过他们去收复翼州,却屡战屡败,令人气沮。费无忌痛感部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太低,每天都怒气冲冲。毋不花并不急于攻关,他的作用就是担当一只拦路虎。赫奴在得到代王中路军分兵支援后攻克了有十万重兵驻防的卫州,卫州经略使、护戎将军、安北侯司马铁男率领残兵两万退保黄州。赫奴踏过水深只到马脚踝的北沙河进抵黄州。黄州突出于西戎山林和商略山脉之间的隘口,座落在一大片黄土次高原台地上。黄州如果失守,敌军就可以迂回到平北道腹地,大散关的背后。黄州告急,费无忌急忙从大散关抽调五万人向西穿越原始山林直奔黄州,同时命北平大营派五万人沿驿道,经卫黄道白鹿府绕行到黄州背后。然而事与愿违,向西横插的军队在商略山脉西部山林中因将领无能,迷路失期,粮草不敷,加上山林里原始羌人的袭扰,大量减员,饥饿疲惫地赶到黄州城下时只能向已经进驻黄州的代军投降了。
赫奴在公孙骧软硬兼施的约束下,在卫黄道没有放纵手下人烧杀抢掠。沿路很多县城和村堡听说是公孙骧来了就开门纳降,不再抵抗。司马铁男在黄州城楼剖腹自杀,两万残兵多数英勇战死,最后被代军受降的只有不足两千人。卫州经略的部队因长期执行镇压漠南戎族及山林羌族叛乱和配合代王作战防守漠南的任务,是北苏国仅次于代军的最有战斗力的军队,至此彻底覆灭。卫州经略的部队军纪不良,在卫黄道不得人心,得不到民众支持,跟司马铁男骄横跋扈的个性有关。卫黄人多数都是戎人建立的卫国、黄国、谯国的后裔,或者说是使用苏语,改为农耕生活方式的戎人。司马铁男本人也有戎人血统,但他镇压山林羌人和草原戎人的手段十分血腥,对卫黄各州县也是需索无度。黄州的失守就是因为黄州居民不堪其勒索爆发起义,打开城门迎进了敌人所致。
在黄州通往白鹿的隘口的坡地上,赫奴的前锋骑兵一下子就冲溃了北平援军的方阵。散兵游勇各自逃生,中央被代军包了饺子的三万人全部缴械投降。卫黄道白鹿书院山长钟离允文率弟子三百多人在路边摆了香案迎接公孙骧大军。而赫奴的骑兵打着公孙骧的旗号已经穿插到平北道的北平城下。公孙骧的人望和代军的强悍善战,使卫黄道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收入了代王的版图。下一个目标就是平北道了。
整个春夏,往年一向气候湿润的平北、青平、河北和东海西部等北苏国中原地区没有下过一滴雨。湟水上游天凉道和中游河湟道也是雨水稀少,酷烈的太阳仿佛旱魃巡游大地,迫使原本就旺盛的植被拼命抽取地下水源维持生机,以至中原地区很多河流都干涸了。赫奴的兵马仿佛狼入羊群,在平北道及周边地区糜烂开来,为了寻求粮草和金宝,经常四出长途奔袭烧杀掳掠,最远竟然跑到三百多里以外的青平道敖仓去夺粮。他们来去行踪飘忽,杀戮异常惨烈。州县谣言四起,一夕数惊,不时传来某县某村整村人被胡人斩杀的凶信。因人口逃散,官府根本无法组织农民抗旱。眼看存粮罄尽,田野无收,饥民盗贼也随之蜂起。
河北道的一半已经落入南王的势力范围。一些地方官想参加南王的联盟但又不敢。连秦、万二人也暗地派人与南王的人接触,要求各自保土,互不侵犯。各州府不知道应该听从谁的声音。远东道、北海道分别是太后和皇后的家乡,由于南王的影响力达不到那里,它们自然就按照惯性跟着天尽走。按照惯性服从天尽的还有青平道和河北道的一半。南海道和越国主动选择越王,既有惯性影响,也有归属意识在起作用,虽然越王从来也没有到过越国。河中道和南方大部分地区都跟大名走。在西南道,驸马都尉吴亮诱捕斩杀了拒绝参加联盟的湎池招讨使,稳住了全境,但他自己内心并不真正欣赏联盟的一套做法,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与南王貌合神离。安西道、天凉道虽然参加了联盟,但因远离战区,态度沉默。双流经略府李粉猪借口生墨不稳,既不派兵勤王抗代,也不派兵支持南王。因此联盟虽然拥有超过苏国一半以上的领土和郡县,却是最松散的。盱眙前线的军队超过六成是南王的民兵和归大名兵部节制的厢军。联盟其他大员们派来的军队大多数是临时招募的民兵,只有西南、两江分别派来上千人的正规军。安南道派来了拥有五十头战象的五百名真纳雇佣蛮兵和五百名丛林弩手,由婆婆切箩亲自率领,成为盱眙前线的一支特种劲旅,但这已经是夏天的事情了。
联盟的战略是只守不攻。这在军事上束缚了自己的手脚。王谫发现了联盟的这个弱点,就大胆地派兵四出攻击联盟所属府县。于是南王的兵四处救急,疲于奔命。裴同多次要求直接进攻王谫,拿下青州,李铁急得嗷嗷叫,但南王坚持原则,不为所动。最后在葛武的建议下,南王重新部署兵力,在青平、河北和东海、青北交界一线,令十提辖各带一万人马据城建寨,相互救援。强兵固守,不思进取。好在蓝先和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将兵力精心配置得毫无破绽,使王谫无机可乘。
四月底,费无忌驰书给南王,希望借兵五万,挡住公孙骧向东扩张的势头。赫奴的肆虐使平北和青平、河北大量的人口涌向南王控制区和战事已经沉寂的卫黄道。南王与诸将商议后决定派葛武领兵一万进驻扈放。军队行进到骠骑府与敖仓之间两道交界处时,传来扈放已经被代军攻占的消息。北平府成为孤城,危在旦夕。葛武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不去救援北平,而是准备进攻敖仓。这样做明显是违背联盟中立的战略原则,也违背这次出兵的目的。但若控制住北苏国最大的常平仓,就意味着五年内不用为二十万军队的军粮发愁。敖仓也是公孙骧的下一个最大的目标。但是敖仓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敖仓城墙的高度比天尽王城还要高。为消防需要,四围的护城池宽而深,蓄水量很大。因干旱的缘故,池水已很浅,变成深壕。敖仓只在主城门东门建有一座一丈宽的桥梁,横跨护城河,与外部世界相连接,其他各门有门无桥,不可通行,只设船只驳靠的码头。由于半个月前胡人来犯曾试图用船偷渡,现在方圆百里内找不到一只船,都被守军拘来烧了。敖仓城的大小不超过一个普通县城的一半,常备守军只有一千人,但城内贴近城墙的石砌仓库里收藏着大量的桐油、硫磺,成捆的箭矢和成箱的弹丸。城墙每二十丈突出一个圆堡,堡顶设置一台发石机和一架六十四矢的火箭筒。城内则是五十个石砌的巨大圆形粮屯,高五丈,彼此间隔两丈左右。粮屯间设置水井,井盖上架一座压水机,十个士兵分列两边,轮番压动杠杆,井水就被抽取到水箱,挤压进牛皮管,通过黄铜喷嘴喷射出去。士兵抱着喷嘴攀爬上两丈高的人字扶梯,水的喷射高度就可以直达五丈高的粮屯顶部。夏季陈粮发红内热自燃是敖仓每年都要面临的严峻考验。敖仓城楼上悬挂着半个月前来抢粮的胡兵的首级。
葛武的行动吸引来了一心抢粮的赫奴干将黑铁塔巴秃儿、代军公孙骧的爱将杨弘和救援敖仓的青平道兵马都监林玉琦。三方军队几乎同时到达弹丸之地敖仓的城下,相互错愕,惊疑不定。巴秃儿的三千人在北门,杨弘的五千人在西门外,葛武在南门外,林玉琦带八千人在东门外。四方兵马相互打量起来。葛武派人去找杨弘、巴秃儿,愿意将南军木匠制作好的移动塔楼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并用一半兵力协助他们攻城,一半兵力牵制林军。建议城破后粮食各取三分之一。于是代军和胡兵都派人来看货,但葛武却借口代军主簿为人小气,对代军提高了价格,对胡人降价。代军主簿非常生气,跟葛武的助手和占了便宜的胡人激烈地对骂,差点动刀子。塔楼全部被胡兵以一万两白银的价格订购,讲好先给一千两定金,其余用城破后的粮食抵。其实巴秃儿已经跟杨弘商量,破城后立即联兵进攻南军。
暮春四月,越国和南海道奉天尽兵部令,联兵七万进攻青江南道,占领了梧州和绿野,附近各县望风投降。联盟的南方出现危局。青南道布政使冯远不再沉默,劝说青南道兵马都指挥使于谦和南仓令范海洋退出联盟,并上书天尽,担保他们官禄仕途不受影响。范海洋犹豫起来。于谦果断地派兵突击,将冯、范解除武装软禁起来,夺冯远的印信,调集全道十万土兵去保卫德仓,自领两万海岸防御使厢军前往绿野驱逐越王相马行天。南王传檄令飓风岛总督郭亮派兵进驻永州,但郭亮已经陷入与黄禹的海盗私盐武装的艰苦作战中。郭亮加入联盟后天尽就断绝了对他的粮饷供应,而大名仅仅是盟主,没有供应他的义务。于是他加倍勒索番民、盐户和海商,使一些人纷纷倒向他的老朋友兼死对头黄禹。他和黄禹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他必须倾全力进攻黄禹,希望能将黄禹富可敌国的财产没收充公。因此于谦只能孤军奋战。五月,于谦收复了绿野。但因德仓属于范海洋管辖,守将和于谦派去的将领协调不好,十万土兵又只报到了五万人,且来不及整编统驭形成战斗力,军心不一,德仓落入南海道布政使冯凉和兵马都指挥使梁兆雄的手中。于谦一路追击逃往德仓的马行天残兵,将德仓包围。此时德仓的南海道占领军加上马行天的越国残兵合计五万多人,于谦和陆续前来报到的各县土兵、德仓溃败突围出来的兵力共计七万多人,双方进入相持阶段。德仓是苏国东南的常平仓,跟敖仓一样易守难攻。
天尽城西南面的青平道和河北道主战场区十室九空,残破凋敝,人们挖地洞躲避乱兵。往年的青青田野变成一片荒土,有些水情尚好的土地上成熟的麦子没有人收割。代军、盟军、胡兵、北苏军和流寇山贼为抢粮打成一锅粥。大散关下的毋不花用重金贿赂山野猎户,找到一条秘密山径,派奇兵在深夜从悬崖缒入关城,悄悄地夺取了北门。埋伏在关下山林的胡兵一涌而入,把睡梦中的守军当做西瓜一般乱砍,到处纵火制造恐慌。五万守军猝不及防,混乱不堪,许多人光着身子被驱赶到中央校场,其他人冲出南门四散逃命。毋不花占领关城,将被围在中央校场的人一批一批地斩首,砍下的人头堆积如山,血水顺着排水沟漫流下山涧。他只留一千人守关,挥军乘胜追击,次日中午就到达了北平城下,与赫奴主力会师。平北道只剩下北平孤城一座,费无忌坐困城中,尚剩下不足五万人。卫黄、云中和平北境内五十多处原苏国驻军营寨留守士卒要么被肃清,要么逃亡一空。百姓和逃兵进入深山老林定居避乱,新一轮的拓荒运动开始了。
夏五月初,天尽越王采纳了申万才的建议,给羁留大名的随驾南巡的大臣们发来邀请函件,希望他们回去复职。一时间大名太行宫发生扰动了,南王后方不再稳定。是继续等待圣驾返回,还是且回天尽上班,起了很大争议。绝大部分官员的家小都在天尽,回去复职对他们的吸引力太大了。余大中连忙将这消息通报给在盱眙前线的南王,南王答复“去留听便,但希望对圣驾返回有信心的留下来”。于是许多人开始收拾细软雇船上路。余大中虽然在天尽有府第家人,但他无法信任越王和申万才,依然坚持留下来。赵光、元宏等建文帝贴身亲随和地位低下的随驾太监、宫女和伎乐们仍然留下来,他们无权选择离开建文帝。工部侍郎颜浩在巴中沟游历考察,没有得到消息,后来也就没有回天尽去。神武营统制王弼想回去,但想想自己手下人被东挪西借散落出去,无法向天尽大内总管交代,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因此残部一千人也跟着留下来,但陆续有听说家乡发生战乱的士兵,因牵挂家人而请假或擅自逃亡回家,控制不住。其他各部侍郎和刘明录决定回天尽,王弼就让一个标统领带上三百多名家在天尽的士兵以护送的名义一起回家。五月底,南王子司马承志代表南王在西门水门码头最大的三江春酒楼为回天尽者设宴饯行。去者喜气洋洋,留者忐忑不安,筵席难以尽欢。相别上船,执手叮咛,泪洒青衫。随驾大臣的北返在联盟官员内心中引起不小的震动,那些当初听从随驾大臣劝说参加联盟的官员意志发生了动摇。安西经略李粉猪第一个给宣武帝表了忠心,他诱捕杀害了他的上司明玉成,把明玉成的头颅盛在匣子里秘密穿越南王和代王的势力范围送到天尽。司马麟就让把明玉成的官位给了他,并令他东征河西。西仓令蒋安借口天凉受到卫黄公孙骧的威胁,派人召回了盱眙前线的民兵并秘密与天尽朝廷联系。
建文二十七年五月,代王在云中道蓟野府称帝,国号为代,改元玄天,置百官,以公孙骧为尚书左僕射加太师,掌内阁,漠北可汗赫奴为尚书右僕射加太保,称奉天讨逆大将军,总领军务。在代燕境内和卫黄、云中等地实行二丁抽一的征兵制,新增兵力六十万,调集到沈阳、蓟门、白鹿、扈放等前沿,将战线向前推进。但五月下旬远东道勤王部队猛攻釜山,代王不得不从沈阳前线抽调部队回师救援,于是沈阳防线依然无法突破。越王也实行征兵制,兵力增加到四十万。新兵源源不断地开赴平州和青州前线。王谫得到增援,攻势变得猛烈起来。连日给南巴王写战书,要求决战。南王回信规劝他保持现状,不要战斗,共同等待建文帝的消息。双方不断有小型战斗和磨擦,都发生在十提辖固守的城寨附近。
六月,代王的爱将,云中道兵马都指挥副使兼云中甲马营统制呼延鸣予在前线率部起义,投向后将军郭威。天尽兵部立即将其调到平州,成为遏制赫奴东犯的劲旅。
6,张堡决战
裴同给南王上了一表,劝说道,“不进取不足以攘胡虏、安黎庶、平天下。联盟中立,不可以罔顾天下兴亡。今我王殿下拥雄兵百万而坐困中央,设帝竟不归,而毫无作为,必人心尽失,自取灭亡!”南王终于醒悟自己的迂腐,于是第一次主动给王谫下了战书。双方约定于建文二十七年六月下旬的甲戌日决战,战场商定在亚鲁河与北方大运河接合部北岸的张堡镇北郊的千顷田野里。南王没有识破裴同希望他落子无悔,生米做成熟饭的居心。
那里的田野已经荒芜了,小片的树林成为食腐猛禽和乌鸦的巢穴。干旱使春天长起来的草不到秋天就早早干枯了,只有扎根很深的大树依然保持着绿意。亚鲁河河床的水已经很浅,露出大片河岸和泥沙冲积形成的沙洲,大片的芦苇在六月的烈日下蒸腾起白雾,虚构出笼罩河流的茫茫水气。
六月壬申,双方完成了在张堡镇两边相距二十里打井建寨的工作。派出代表到张堡共同察看地形,商定了战斗时间、兵士区别标识和战场打扫的责任分配等事宜。张堡街道空空荡荡,居民和附近村子的农民都逃亡到亚鲁河床的芦苇荡里躲藏起来。癸酉日,各自制订兵力部署方案。巡逻马队在明处呼哨驰骋,圈出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侦察兵和间谍在暗处潜伏爬行,刺探着对方的军情内幕。
甲戌日,清晨寅时,双方的第一遍牛角号同时吹响。兵士们纷纷起身。许多新兵因为恐惧焦虑一夜没有合眼。双方的营寨里都开始了紧张的晨炊。卯时,第二遍牛角号吹响了,双方军队集合完毕,开始进入战斗位置。
蓝先和指挥着盟军秩序井然地开赴战场。南王亲领中军七万人,配丛龙、蒯大鹏、张军、彭涛等四位提辖官,每位率领五千厢军步兵,一万三巴壮丁。南王自领侍卫队和山勇营亲兵作为核心。云龙生领三千河中道土兵弓手为中军左卫,驻守在一小片长满灌木的小土丘上。婆婆切萝以蛮兵一千、战象五十头为中军右卫,藏入一片洼地里,外面很难看出来。李铁与霍腾飞、温道云、吴心协三位提辖领五千厢军骑兵、两万民兵为右翼,贴近临河的张堡镇摆开。蓝先和带李益发、冒富、朱友东三位提辖以两万厢军步兵、两万步战民兵为左翼,进入离张堡约十里远的一片树林里。左右翼展开宽十里,中间中军所在位置背后有一个名叫王起洼的村庄。蒋充率领三万民兵作为总预备队,躲在村子里。巡防司杨都监带领一千红衣军法骑兵作为督战队,在村子中央的井台边架设起刑具,派出其中八百人分向两翼方向沿战阵背后巡逻搜索,随时准备逮捕斩杀逃兵。他们在空荡荡的村子里只抓到一个用木棍撬门寻找食物的瘸腿乞丐,那乞丐虽面容污秽、衣衫褴褛,但目光镇定逼人、气度从容不迫,使杨都监放弃了用他为铡刀试锋的冲动。
北苏军方一声炮响,王谫的副帅、辅国将军司马劲风率领北苏军右翼两万骑兵首先驰骋出寨。然后中央寨门大开,一千踏弩手和五千弓箭兵飞奔出来,部署在战阵前沿,每两名踏弩兵身后分三层配备九名弓箭兵为一个小队,总共五百个小队,展开五里宽,严阵以待。然后中央主力十万雄兵以百人枪兵矩阵为单位依次出寨,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在弓弩手身后约五步处站成纵向四层横向二十五块的阵形。王谫在第一排中央骑兵方阵前列,白胡子飘到胸口,目光如鹰,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中央火红色领军大纛上绣一个斗大的黄色“王”字作为帅旗,帅旗左边是“骠骑将军”旗,右边是“中都御史”旗。他的身旁左右是他的两个儿子王武和王威,都是黑铁塔一般的身坯子。各道指挥、团练,各州兵马都监,各军镇提辖、要塞统制都编在老将王谫的麾下担任将佐,各打出三面领军旗,一面家姓,一面本身官职,一面军中任职。北苏军彩旗猎猎,衣甲鲜明,军容整肃。监军蓝礼高踞在寨栅箭楼上,远眺战场。大寨内还有三万预备队和五百刽子手。北苏军左翼是一万持刀盾的轻装突击步兵,结成众字形三角阵。
烈日当空,双方不断有人中暑晕倒。盟军士兵都带了水囊,武装简陋,衣甲轻薄,情况要好得多。
将近巳时,盟军信使飞马出阵,高声喊道:“北军弟兄们,我家王爷说了,开战后只要跪在地上,把兵器举在头顶上,保管不会送命,还能得二两银子当路费回家!准备好了吗?!”回答他的是“嗡”地一声射出一支五尺多长的踏弩利箭,他的坐骑轰然倒下。信使狼狈地跑回南阵,北阵一片哄笑声。
“呜……”巳时正,南军首先吹响号角。战鼓擂响,敲得士兵们心脏狂跳,血脉贲张。中央四提辖挥军前进,第一拨二十个百人方阵开始向前移动。刚一移动,北阵的踏弩利箭就凌空飞来,一些士兵被射倒,在草地上挣扎。方阵进入弓箭的射程后便开始狂奔以尽量减少箭雨的伤害,喊杀声大起。士兵被射倒,又绊倒身后的士兵,乱做一团。但只要爬起来,就拼命向前冲。北阵停止射击,第一排二十五个方阵快速通过弓弩队的间隙,刚恢复队形,南军就冲杀了过来。身材矮小但健步如飞的三巴山民手中只有简陋的梭标、砍刀,却毫无惧色地杀进敌阵,他们比联盟的厢军冲锋得还要快。北军以密集队形平端长矛,顶住已经没有队形的盟军民兵。许多民兵倒在矛下。民兵们的梭标长度不及长矛,锋利程度也不及,标杆更不如枪杆坚硬,情急之下将梭标投掷向北军方阵。北军士兵中标者惨叫着倒下去。赤手空拳的民兵不得不败退下来。丛龙骑在马上,大声喝令他们重新投入战斗,民兵们只得从尸体旁边寻找武器,在佰长、什长等人的组织下重新杀向敌阵。这时候厢军上来了,怒吼声、铁兵器的碰撞声更加猛烈。南王令第二批二十个方阵进攻。但北苏军的第二排方阵也上来了,他们迅速变成锲形,在猛将的带领下杀开通道,包抄到南军的背后夹攻。战场被分割成十几个小块,弓弩手迅速跟随第二波方阵冲到阵前,向冲锋中的南军方阵各射一箭,然后逃回本阵恢复队形。南军排面的士兵顿时倒下数十人。在南军的奋勇攻击下,北军第二波攻击队伍的包围圈被撕开,少数属于南军第一波的民兵和厢军得以解脱厄运。双方的队形都已经混乱了,人盯人地相互拼杀起来。死亡人数迅速增加。北军将领都一边拼杀一边焦急地大吼整队。没有完全投入战斗的士兵迅速靠拢集结起来,陷入混战的士兵见到自己的队伍,纷纷抛开对手逃回去。恐惧让他们浑身发抖,拼杀使他们大汗淋漓。以民兵为主的南军在北军的弓箭手射程内,因此总是想打散北军方阵进行混战格斗,表现得勇猛殊死。尸体越积越多,士兵不断有人在血泊中滑倒。有几个受伤的士兵在血污的草地上放声大嚎。在南军第三波方阵冲锋时,北军第三波方阵也上来了。南军前两波攻击势头已经滞涩,中央部位的三个百人队被彻底歼灭了,提辖官彭涛殉职。他们遭遇的是王谫亲兵,战斗力远超其他枪兵方阵的重装枪盾兵。王武和王威率领第三波北军向左右两侧分头包抄进攻中的南军。南王急令吹号敲锣,命攻击军团全线收缩,后续方阵前进接应。为避免冲动本阵,丛龙迅速将第一、二波攻击残兵集结起来,带向左卫外侧方向。王武挥军死咬着追击。此时,云龙生率领三千土兵弓手前冲到一小片坟地附近,待丛龙的残兵在面前十多丈处跑过,便喝令放箭截杀北苏军追兵。他令弓手分为左右两部,分三批次无间歇地轮番射箭,每批一千矢。顿时追击丛龙的北军乱做一团,纷纷倒下。云龙生挽着他的精钢硬弓,瞄准王武嗖地一箭,贴紧他的头盔从左太阳穴贯穿了过去。王武从马上倒栽了下来。跟随王武的亲随步兵急忙上前抱起来,在箭雨的追逐下向东北方向逃命。北军士兵见主将倒下,禁约不住,纷纷败退。但在中军中央和右卫前方,北军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王谫的核心十个方阵重装枪盾兵所向披靡。
巳时正,左翼蓝先和的部队也开始了进攻。蓝先和命令李、冒二人带领民兵全部躲藏在林子里,自己和朱友东率领厢军列阵,在咚咚的鼓声中一边平端长矛齐步前进,一边呐喊“吾辈从军、忠义为本,皇天保佑、联盟必胜!”万人齐吼,气势磅礴。北苏军牛角号吹响,骑兵在司马劲风的率领下高喊着杀声向南军步兵席卷过去。蓝先和大声传令“后退者斩!”以后队军士的长矛抵住前队军士的后背,迎着飞驰而来的骑兵继续前进。一些方阵步伐放慢了,一些前列的士兵带着绝望而惊恐的眼神停住脚步将长矛对准迎面冲来的敌人,等待着死亡的一刻。瞬间,骑兵就切入了步兵阵中,一时血肉横飞,人仰马翻。被骑兵砍掉的步兵头颅在人腿缝中滚踢。有些地方步兵挤成一团。北苏军骑兵将盟军步兵方阵撕开成几块,从切入处蜂拥而入,但速度也粘滞下来。很快,朱友东的部队有人开始溃败逃命,司马劲风帅旗在不断地向南军步兵里左右冲突顽强挺进。后队士兵有人掉头逃跑,越来越多的人转身逃跑了。朱友东挥刀杀了三个士兵,只控制住一个百人队。其他百人队建制被骑兵冲散、挟裹着溃败下去。南军左翼的左侧简直成了屠场,逃跑的士兵大多数被骑兵从背后劈倒。右侧蓝先和拼死抵住冲击,只有少数方阵受左侧败兵恐怖情绪感染而跟风溃败,大多数方阵承受着惨重的牺牲,将迎面冲进阵的一匹匹战马放倒。后队的人墙在将领的驱使下依然向前挺进,使前队无路可逃,不得不拼死自卫。司马劲风的主力已经冲击到南军侧后,向蓝先和的背后包抄过来。此时,树林里一声炮响,喊杀声起,两万民兵奋勇冲杀出来,他们将手中的梭标向面前滚滚黄尘中的北苏骑兵投掷过去,中标的马匹翻滚一地,绊倒后马,冲倒民兵,乱成一团。民兵大量涌进战场,北苏骑兵的后队失去了势头,被民兵截住绞杀起来。司马劲风不得不带人返身杀回来夹击,把民兵赶回林子。后队骑兵被他全部带了出去,合兵一万三千多骑,突然丢开蓝先和和朱友东的残部不顾,直接杀奔南王中军而来。
再说盟军右翼在巳时正也是按计划协同中军进攻。鼓声中民兵们排成一个个百人队方阵齐步前进,高喊着口号,杀向敌人。北苏军的刀盾兵突击队形本来要突击南军中军,见盟军右翼来犯,立即转了个方向冲杀过来,锲入了方阵的空隙。双放激烈地绞杀起来。北军突击队气势凌厉,在兵器和护甲上又占了先,很快就将盟军民兵一批一批地踩到脚下,血流成河。在民兵苦苦支撑的时候,李铁率领五千枪骑兵沿着河堤狂飙般地卷到北军突击队的后方,冲进敌群进行夹击。北军刀盾兵突击队与南军枪骑兵对战居于劣势,稳不住阵脚,敌将领害怕全军覆灭,急忙令部队向中军方向靠拢,那一侧尚未被包围。从缺口溃围的士兵大约一万多人惊慌地向中央战阵狂奔,李铁丢下北军左翼残兵,紧追不放进行刺斫,尸横遍野。
战场中央此时已经发生变化。北苏军的左卫和中部已经向南军压了过来,而右卫却被云龙生射了回去。南王挥军全线迎击,埋伏在洼地中的蛮兵一涌而出,突然出现在北苏军的面前。战场上唯一的女人,金沙土司婆婆切箩驱使五十头额头覆盖着黄铜护甲的獠牙战象昂昂地吼叫着冲向北军,每只战象身上轿舆里坐着六名银甲蛮兵连珠弩手,利箭簌簌地射向北军。每只战象的两侧各有十人护卫队,他们手持长戈,身穿轻巧而坚韧的藤甲。御手操控着的暴怒的战象冲入敌阵,就象野猪进入了西瓜地一般,糟蹋出遍地的红瓤。手持长矛试图以密集队形抵抗战象的北苏军士兵被弩手射杀,无法结阵。蛮兵切入北苏军中,南王令靠近右卫的民兵方阵紧随杀入。协同蛮兵保护战象。
两军的接战面越来越大了,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两军都向前挤,以至于有些部位双方战士挤成一团,无法使用长兵器拼杀,就相互挥拳头、掐脖子、抠眼珠。战线在拥挤践踏中缓慢变化,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小股部队之间相互包围又反包围。北军试图利用人数优势压垮南军,但南军率先投入了预备队,整个战线的两翼渐渐向北翻卷过去。李铁的骑兵包围并截住了敌突击队,使南军右卫的蛮兵没有受到侧翼冲击,得以迅速北进。而在左卫,试图冲击联盟中军的司马劲风骑兵遭到云龙生的截杀,承受不小的伤亡后拨转马头攻击盟军的土兵弓手。弓手的队伍崩溃了,许多人在逃跑中惨死在骑兵的刀下。云龙生截住一位敌骑兵,杀人夺马,连劈数骑,直追司马劲风。司马劲风的旗手被劈倒了,他终于察觉了身后的威胁,返身接战。骑兵们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将云龙生围困在中央。司马劲风与云龙生酣斗十几个回合,参与打斗的骑兵一连落马了十数人,依然没有占到便宜,不觉对对手的马术和刀法钦佩异常。此时,蓝先和挥兵追杀上来。为保持骑兵的机动冲力,司马劲风指使一支亲兵小队缠住云龙生,率骑兵冲入了王起洼村。盟军的红衣军法骑兵哪里是他对手,一哄而散,杨都监的人被赶杀得到处乱窜。司马劲风冲到村子中央场地,瞥见被捆绑着的乞丐,神情略错愕,那乞丐把头低了下去,避开他的目光。他驰过时俯身用剑挑断乞丐的绑索,说:“逃命去吧!”就丢下乞丐,穿村而出。
村外田野里,蒋充的最后一个方队正在投入战斗。北苏军骑兵在身后的突然出现令他们慌了手脚。将领在前锋,预备队后部没有战将,百夫长们缺乏统一指挥,来不及组织战斗,民兵惊恐起来,四散逃命,暴露出正在向北偏东方向齐步前进的南王的核心方阵来。司马劲风发现主要目标,就令军停止追杀逃兵,象猎鹰一样猛扑了过去。山勇营迅速结成密集队形,竹盾相连,环绕南王的战车五匝,将小斧头飞掷出来。侍卫队紧贴着南王的战车移动。但声势浩大的骑兵一下子就将南王的中军方阵从大军中切割了出来,南王恐惧得身子发软,跌坐在车厢里,脸色发白。形势危急万分。中军各方阵将领发现了这个突然变故,蒯大鹏和张军不顾一切地返身杀回来。有一刻,司马劲风的黑马踩着尸体突进到南王的车边,他一剑砍在车辕上,大声喊道:“皇叔殿下得罪了!快投降吧!”南王颤抖着嗓音和手指,指着司马劲风说:“皇上一向器重你,你为何要追随越王叛逆?!”司马劲风未及答话,一支利箭射来,他提剑叮地一声挡掉了。左前方步兵方阵背后出现了云龙生,他在钢弓上又搭了一支长箭,指向司马劲风。此时方阵的另一侧出现缺口,侍卫们拉着南王的马车撤退过去,又有十几名贴身山勇娃娃亲兵并起竹盾挡住了司马劲风和他的骑兵。蓝先和的步兵狂奔着包抄过来,李铁也丢下北苏军的突击队残兵率骑兵飞驰过来。司马劲风怕自己陷入敌围,偏头躲开云龙生的第二箭,喝令撤退。上万骑兵扑向蓝先和的侧翼,立刻就撞倒撞飞数百名盟军士兵,南军纷纷避开。
日头过午,鏖战正酣。杀声震野,尸积如山。南王的左卫得到左翼援兵支持而重振,右卫靠蛮兵战象的强劲攻势渐渐压到王谫的大寨跟前。战线的移动渐渐使王谫的中军核心方阵变成前凸的孤岛。炎热和紧张使许多铁甲裹身的北苏军士兵因中暑脱水而丧失战斗力,被践踏在同伴和敌人的脚下。许多士兵卸掉了铁甲,扔掉了头盔,跟南军民兵挤在一起,几乎无法区分敌我。老将王谫已经有三十年没有打仗了,他早晨的威风已经荡然无存。失去爱子的噩耗使他一下子就苍老了。他的骁勇绝伦的十个核心方阵因为减员重组为八个。他们已经杀绝挡在南王的山勇营前面的四层盟军民兵和厢军方阵,几乎就要够到南王的亲兵山勇营了,但两侧的盟军各支百人方阵已经渐渐地压过来。为避免被包围,将领们劝说王谫撤退。中部战线缓慢收缩。王谫一再下令指挥旗示意,让预备队投入战斗。但监军蓝礼在箭楼上看了整个战场形势,认为败局已定,却下达了准备坚守大寨的命令,要求接战方阵按序渐次撤回大寨。先期撤回的弓弩手已经全部上了寨墙,预备队架设起五十余辆投石车。蓝礼令中央寨门紧闭,令败退的方阵从两侧寨门回大寨。蓝礼有尚方宝剑在手,诸将见战场酷热,士兵中暑减员严重,斗志衰退,而主帅与监军指令不同,在畏惧和犹疑中逐渐选择了撤退。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王谫的八个核心方阵成了战场上的孤军,人数已经锐减,疲惫不堪了。一百人的骑士方阵只剩下四十多人。盟军中军两卫遭受箭雨和碎石的攻击而退到北苏军射程之外,但依然保持着对王谫的威胁。云龙生重新召集整编了一千多名弓箭手,前出中央战线的左侧,不断射杀王谫的士兵。蓝先和和丛龙接替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蒯大鹏和张军的部队,继续与北苏军拼杀。婆婆切箩的战象也缓慢地移动到中央靠右位置,用弩箭杀伤敌人。王谫杀得满身血污,但毕竟年事已高,力竭脱水,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护兵们在方阵中央守护着他。王威一边组织战斗,一边请求大寨开中门,但被蓝礼拒绝了。司马劲风要求开门突击以接应王谫父子,也被蓝礼拒绝。蓝礼手握尚方宝剑,站在箭楼上对营中群情汹汹的将士说:“中门一开,南军必然紧跟着败兵进寨,我们大家都活不成!尚方宝剑在此,敢有私开中门者斩!”
南王令李铁的骑兵逐渐接替蓝先和疲惫不堪的步兵进到一线。王谫的核心亲兵方阵士兵都身披锁子甲,配备的兵器是长方形盾牌和单手长戈,这种复古的装备方式在全苏国是独一无二的。单兵作战或许蹒跚无用,但集团作战则势如坚城,伤亡小而杀伤力大。如果能做到临阵不乱,可令对方骑兵望而却步。王谫在全军挑选精壮组建和训练了这一千重装枪盾兵作为亲兵,作战之强悍骁勇无可匹敌。但现在只剩下两百多人了,收缩成一个方阵,其正面依然在顽强地杀伤着进攻者,所有的盾牌上都扎着南军的利箭,有多达数十支的。盟军右翼的民兵重新投入战斗,他们进军到了敌方大寨的左翼,被北军弓箭手射住;盟军左翼躲在树林里的民兵在截杀司马劲风回军失利后重整队伍前进到北军大寨的右翼。三面包围已经形成。
日头偏西,盟军也人困马乏,减员无数。正面的战斗基本已经停止,北苏军两百残兵与将近八万的南军对峙着。云龙生的弓手已经射完所有的箭,开始在战场上捡拾能用的箭矢。盟军后部已经开始清点伤亡,清运尸体,打扫战场。此时王谫残兵方阵中央突然传来号啕的哭声,王谫的“王”字引军大纛放倒了下来。正在喝水的南王放下水囊,在车厢中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悲戚的神情来。迟疑片刻,他命令吹响苏军专用向阵亡将领致哀的牛角号声,悲壮呜咽的声音远播百里之外。北苏军大寨也跟着响起了牛角号声。负伤的王威走出阵来,面向南军跪倒,磕头答谢。寨门终于打开了,司马劲风带骑兵出寨,分两列驰骋到方阵的两边,令方阵残兵抬着王谫的遗体撤回大寨。李铁欲挥兵突击夺门,被南王止住。盟军锣声敲起,全军撤退。晚霞漫天,如同血染。
南王于路回想往事,每年春季朝觐赐宴,中都督府骠骑将军英国公王谫的坐席经常在他的后排正对或错一位。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三十岁,没有什么交往,谈话寒暄也不多,但彼此谦恭相善和敬重之意还是很明白的。王谫家系渊源很长,世代习武,将才辈出,祖先曾经是太武帝驾前先锋官。这次决战的胜利来得非常侥幸,就在自己眼看着要被司马劲风俘虏的节骨眼上,战场形势发生了变化。南军预备队投入的时机把握得很好,蛮兵的反攻力很强,李铁和云龙生作出了卓越贡献。但若司马劲风敢于牺牲自己,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则南王不可能生还;倘若蓝礼不判断失误,而是投入预备队,则胜败尚不可知;倘若王谫的体力能多支撑一个时辰;倘若北军备有饮水——他们或许以为盟军民兵是乌合之众,可以一鼓荡平,不需要鏖战竟日,所以连水都不带;倘若以三巴壮丁为核心的中军民兵缺乏牺牲精神和严明的纪律、残酷的训练……南王在回军的路上一路回顾,一路微微发抖,后怕极了。接近大营的时候,中书舍人云龙生报告说有个乞丐随军来归,要求见南王。
乞丐被带来,衣服被撕破,鼻子淌着血,瘸着腿,拄着木棍,眼睛里蓄着坚毅。他在王起村向残存的红衣军法骑士提出要见南王的时候被他们打了一顿,要不是云龙生发现拦下来,他就没命了。
南王与乞丐对视片刻,忽然慌忙从战车上下来,上前一把执住乞丐的手,眼睛里流下泪来:“二皇子殿下!”
“皇叔爷啊!”蓬头垢面的略阳王司马豹放声大哭,扑通跪倒在南王的面前。
7,大功元年
司马劲风被后悔情绪折磨着。因为爱惜自己的嫡系人马,也怕自己陷入敌阵,他没有抓住南王;因为迟疑,没有下马细细辨认,他轻易放过了钦犯略阳王;因为惧怕尚方宝剑,没有果敢地拯救主将王谫的生命,使老将硬是脱水衰竭而死。他在青州城里与王威一起借酒浇愁。蓝礼为他们请了功。宣武帝发布新的任命,任命司马劲风为“佥中都督”,总督青州军事,令王威袭英国公爵,为“佥中都御史”,作为副手。诸将升赏有差。监军依然是蓝礼,王威恨之入骨。北苏国朝廷把张堡决战也看作一次胜利,虽然伤亡主将以下两万多人,但南军伤亡将近四万。
南军退守盱眙休整。各道会盟大吏内心的焦灼和迷惘越来越强烈了。原先激情澎湃地参加会盟,如今朝廷宣布免去他们的职务,追捕他们或者不再搭理他们。天尽朝廷科举秋闱照常举行,吏部派新官员来上任,都堵在青州等待着。朝廷只跟没有参与会盟的官员联络。又有一些人坐不住了,明里或暗中与天尽朝廷勾搭。七月,安西河西巡抚李粉猪起兵东进,西线战斗打响。河西、河湟的厢军和民兵从盱眙前线撤回去拒敌。曹国相也致书南王,要求自己境内的驻军回防,因为曹王母子在天尽被扣押禁闭了,如果不撤军就要遭司马麟的毒手。南王只得放回河间府驻军接近五千人。联盟人心浮动,大家从盼望苏帝归来渐渐变得希望有个真正的核心和依靠。裴同、李铁等人趁机劝南王称帝以稳定天下人心,一些参与会盟的官员也这样认为。安奈、何庆、张载、司马胜若、郭亮、于谦等人都给南王写了效忠密信,力劝他称帝。连云仿吾也暗示他应该承担更多责任,否则就应尽快将略阳王推上政治舞台,但南王均严词拒绝。许家明给他上书,请求立略阳王为帝以号召天下。这个建议得到谭忠林、蒋安、杭大卫等官员的支持,但也被南王拒绝了。大战之后,南王停军不前,内部矛盾重重。前线小仗不断,互有胜负。
追寻苏帝的人马有了些新线索,大名捕快张千发现被埋马车的板缝里有残留的巴豆、花椒和虫草等物,跟药材生意有关,正在排查大名所有的药店和药材商贩。此时,葛武正郁闷而无聊地游荡在大名城里。
在一个多月前,葛武利用代军和赫奴胡兵的宿怨和北苏军林玉琦部的轻信,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他将前来迎接塔楼的胡兵灌醉,派一千五百名民兵,将三十部高达六七丈的攻城塔楼放倒在滚木上用人力牵引着,堂而皇之地经过代军阵前向北门送货。民兵们忙碌地往塔楼底下塞圆木助行。代军正在营中集合云梯手准备协同胡人攻城,艳羡地看着塔楼经过,恨不得截了去。然而,塔楼到了北门巴秃儿大营寨墙外与敖仓之间,一字排开停下竖起来后,一声哨响,这些赤手空拳的民兵们却迅速冲进塔楼从内闩了门,从塔楼里向外射起箭来。每座塔楼正好容纳五十名弓手。胡人的帐篷、马厩被火箭点燃,列阵准备进塔楼抢城的士兵被射杀许多。原来葛武招待胡使喝酒的时候向塔楼内偷运了不计其数的弓箭,其中包括火药箭。送货的民兵全部是配属给他的河西道土兵弓手。巴秃儿大怒,一刀劈了接货的使者,令军反攻,可惜没有可以对付塔楼的利器。那些原本准备接管塔楼的士兵见急切难以砍破塔楼,就放弃了,纷纷回寨抢救自己的马儿去。马是他们的生命。巴秃儿不得不率军上马冒着箭雨从烈火熊熊的营寨向外突围,却被林玉琦部从东面赶来邀杀。城上的大炮也专向胡兵密集处发射了几炮。巴秃儿靠强悍的战斗力杀开一条血路往北仓皇逃跑,却在五里外的林中官道上遭遇葛武预先布置的两千伏兵,绊马索提起,胡骑顿时堆起了一座小山。北门炮响,使杨弘误以为巴秃儿攻城了,立即派云梯手和步兵抢城。林玉琦挟痛杀胡人的余怒从侧翼掩击过来,拦腰截断杨弘军,两军卷入混战。此时,葛武听见西门外起了激烈的杀声,静静地喝完一杯热茶,带上营中已经集合好的五千步兵也扑了过去。杨弘终于不支,溃败逃跑了。部队伤亡惨重的林玉琦愤怒地责备葛武来晚了,没有按事先商量好的步骤行事,葛武就突然跟林玉琦翻脸,将林军往北赶杀。塔楼里的弓手见到林军败退,立即放箭伺候。弓手们已经抬着塔楼底层的横杠将塔楼挪移到了贴近城池的草地上,正好挡住林军的去路。林军好不容易冲过塔楼群绕到城东,发现营寨已经被南军占了。林玉琦肩膀中箭,只带着一千多残兵逃回德阳,从此对葛武怀了深仇大恨,发毒誓要食其肉寝其皮。此时城内守军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跟着林都监中了葛武的毒计,急忙从四门抽调人手攻击正在逼近城墙的塔楼。已经晚了。葛武的部队并没有全部追向城北,藏在代军空营内的两千人冲进城壕,捡起代军丢弃的超长云梯开始在西门两侧爬城。城北面,忍受着火箭、滚油的攻击,熊熊燃烧着,依然吃力而缓慢地向干涸的护城池底搬迁的三十座塔楼居然只是佯攻。当最后五座尚能使用的塔楼贴住城墙时,城上守军已经全部被俘。日落时分,敖仓易主。
但兴高采烈的葛武还没有来得及搬运粮食,南王派来了大名南湖驻军的一个叫黄明的统制官接替他的指挥职务,责备他违背联盟中立原则,擅做主张攻击敖仓,令他回盱眙述职。南王还不知道他居然已经以极小的伤亡驱逐三军,攻占了铜墙铁壁的敖仓。葛武无奈交了兵权,带上胡人给的塔楼定金白银一千两,星夜赶回盱眙。次日上午他兴奋地向南王汇报战况,南王却黑下了脸来,命行刑队押起葛武,施了鞭刑,逐出辕门。同时告诉他他的王府副总管的职务也给抹了。葛武垂头丧气地离开盱眙回到大名,到太行宫东院见到义弟司马承志,哭诉了一通,收拾自己的东西回莲花书院去。司马承志送他到东杨门,洒泪而别。谁知葛武走到半道,突然觉得这样回去有何脸面见云师尊啊,坐到路边寻思半晌,看看日头偏西了,却又悄悄回到大名,在临河街赁了个房间住下来,买醉度日。敖仓最后通过协商,以五十万斛粮食的代价交还给了北苏国,由林都监增兵五千,亲自守卫。黄明引军北上平州援助费无忌,作为义师守戚县。
七月,北平终于被代军攻陷。费无忌率残兵一万人,在黄明的接应下杀出重围向平州方向运动,这最后的一万人是百战残余,凶悍奔命。公孙骧为巩固新占领地,没有尽情追杀。费无忌到了平州才听说司马麟已经在六月册封坤宁宫掌灯宫女安妮为皇后,尊母亲为太后,祖母为太皇太后,并将母亲迁到万寿宫居住,腾出坤宁宫给安妮住。费无忌本打算在平州建立最后防线,听到这个消息,知道自己将被抛弃,很可能还要承担丢城失地的罪名。于是嘱咐家人费旺和侄儿费去病秘密回天尽,将家口和财产装船出海,绕道扶桑海峡,从盐城港口再入运河去大名。等费去病带回家人已经安全出海的准信后,他上书辞职,然后带上两千原河中、河北的兵和少数几个亲信将佐,在黄明军的护送下,连夜投奔盱眙南王行辕而来。此时,奉旨抓拿他的天使已经到达平州东门。
南王的盱眙行辕设在转运使衙门里。转运使衙门开向西街,知府衙门开向东街,两个衙门本来共有一个后花园,都归许家明享用。如今南王来了,就在后花园中梅园和竹园之间的月洞门上按了门扇,加派了岗哨,以免兵马气息冲撞了许府的家眷。
转眼间金秋八月,佳节来临。南王行辕虽然危机四伏,却也稍稍装饰了一下,以慰将士思乡之情。略阳王到了盱眙,一些被天尽排斥的会盟大吏人心就浮动起来。有些人甚至就离开自己的岗位,千里迢迢前来觐见略阳王,尽管在半年多前天尽朝廷已经将略阳灭国开府。江阴侯司马胜若率领麾下五千巡江水军开赴盱眙,声称是来保卫略阳王的。他把对南王的失望转化为对略阳王的希望。而另有一批人,特别是南王身边的人,就对略阳王产生了深深的敌意。但兵权在南王手中,于是南王的耳朵边不断有各色说客给他出主意,分析形势,劝他拥立略阳王或者杀掉略阳王。为安全计,南王命云龙生要象保护自己的眼珠一样保护好略阳王,并安排略阳王住在婆婆切箩的军营里。他跟婆婆切箩细谈过,感觉这些蛮人忠厚敦实且言语不通,不容易被打探和收买。这个安排只有云龙生知情,并作为联络人。略阳王在盱眙露面大概半个月就神秘隐匿,只有在商议军国大事的时候才出现,令裴同、李铁等人脸色发青,牙齿咬得咯吧山响。山勇营的一些中高层军官也对略阳王的出现颇有不满和议论。费无忌对两王都十分巴结,在盱眙积极活动以显示自己的存在。虽然南王不计前嫌赤诚相待,老费却在暗地掂量两王,看谁更值得他投注。
中秋佳节,南王决定犒赏军兵,并略备晚宴,请羁留行辕的会盟大吏和军中高级将领赏月。宴会地点设在竹园石舫湖的石舫上。南巴王司马熏和王相裴同做东,参加宴会的宾客有略阳王司马豹、左将军护国公费无忌、江阴侯司马胜若、金沙土司婆婆切箩、转运使许家明、青江北道布政使谭忠林、大名镇守副使蓝先和、南巴王司马李铁和九位提辖官。众人入席。酉时,帘外明月初升,数十亩水面倒也波光粼粼,景色清幽。湖边和石舫门口站立着南王的三十二名贴身侍卫。舫头的乐队由两名男子和四名女子组成,男子敲打编钟和磐,女子一名吹萧、一名横笛、一名弹琵琶、一名奏箜篌。云龙生在南王身后代酒并掌书记。神医巫亘已经严令不许南王饮酒吃荤,南王的气色已经很暗淡了。裴同主持宴会,不断向宾客敬酒,并安排乐舞节目助兴。众人多数胸中有事,无心赏月。只有司马胜若年轻活泼,专用言辞挑逗婆婆切箩开心,使宴会气氛不致过于沉闷。渐渐地武人们放开了酒量,话也多起来。终于提辖官张军左手持鸡腿,向南王首席方向摊出油乎乎的肥大右手嚷嚷道:“俺的王爷呀,士兵的士气越来越低了,他们相互问到底是为哪个主子打仗啊?俺们的皇帝是谁啊?!”众人都议论开了。略阳王突然厉声说:“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今日是建文二十七年八月中秋!”一时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愕然看着客座首席那个凛然端坐、清瘦冷峻、一直不很开心的年轻人。
静得张军左手中鸡腿上的汁液滴到桌上都被听到。
静得风吹湖边竹林的响声也被听到。
“都听到了吧!”南王说,“宣武、玄天都是僭越伪号!建文犹在!今后再也不许妄议皇统承续!”裴同一脸漠然地说:“今日众人团圆,但请举杯尽兴,莫谈国事!扫了两位王爷的兴致。”众人有了些嘟囔声和喝酒声,气氛冷场了。此时忽然有人在湖边大声报告说探得北军将夜袭我军,请示定夺。南王目视蓝先和,蓝先和立刻下令诸将归营。于是司马胜若、婆婆切箩、李铁和九提辖纷纷起身告辞。蓝先和和许家明也告辞回衙。蓝先和要巡视城防,许家明答应了内人要早归。裴同也起身,绽出一脸神秘的微笑,对南王说:“值此佳节,微臣备了一份希奇礼物要献给王爷。下人不知何故尚未送来,且去催催。”南王困惑地说:“让龙生跑一趟不就得了,裴爱卿不必亲自去。”云龙生闻言起立,裴同急忙按住说不劳不劳,对舫首乐队喊道:“奏一曲司马长卿的《中秋月满江红》吧!”匆匆出舫。此时,舫间只剩下两王、费无忌、谭忠林、云龙生和十几名十五六岁长着娃娃脸的侍酒的山勇亲兵。费无忌觉得这是亲近两王的机会,满脸堆笑地向南王、略阳王敬酒。
云龙生耳听那乐曲琵琶声里突然揉进了杀气,立刻警觉起来。他走到略阳王身边掀帘子看岸上,南王的侍卫队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心里觉得奇怪,正要回头向南王禀报,觉耳边风响,头一偏,一把匕首擦着他的脖子钉在舱壁上。那几个娃娃亲兵从靴筒里抽出匕首突然无声地扑向他和略阳王。仓猝间云龙生用脚勾踢起略阳王面前的几案连同满桌食物一起砸向小刺客们,顺势将木呆的略阳王抱住推向后壁。小刺客们滑倒了两个,他们拨拉开餐桌又往前冲,被云龙生叼住最前一个孩子的手腕一带再一送,一下子就撞翻了四个人。南王呼地站起来大喝道:“大胆!反了你们!”亲兵们浑身哆嗦,气喘吁吁,纷纷跪倒磕头。为首的孩子说:“王爷,您就让俺们废了他吧!为王爷俺们甘愿受死!”说着就又爬起来要杀过来。南王急忙退后把略阳王护在怀里,压在身下。费无忌也踢起一张桌子,大喝一声,砸向跪在舱板上的山勇亲兵。云龙生一脚侧踹把那为首的孩子踹得飞出舱门,落到舫头。乐队的几个女子惊骇大叫起来,逃窜上岸,男乐手干脆跳进了湖里。这时竹林里突然跳出二十多个竹甲山勇,挥舞着雪亮的砍刀冲上了石舫。费无忌搬过两张桌子将两位王爷拦在身后,云龙生用力扳出两条桌子腿作为武器抵挡冲进来的山勇。南王不住声地命令山勇住手,但他们不听从他。费无忌举起一张桌子大喝一声推倒正面的三个对手,对云龙生说:“你顶住,我去叫人!”一把扯下帘子,从舷窗翻了出去,跃上岸,高喊:“来人哪!有刺客!”几个留在舫头的山勇上岸拦截他,他扒上月洞门飞身翻上了院墙。一个山勇将手中宽刃斧向他掷去,喀嚓一声,他的身体落到梅园而把扳在墙头的半截左臂留在了竹园。舫内空间比较逼窄,从三面围困云龙生的山勇最多只排得开五个人。云龙生拼尽全力与山勇格斗,使山勇无法贴近略阳王。许家明已经回衙休息,听到竹园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激烈的打斗声,急忙催起值班衙役、火工和其他僚属约七八个人持了棍棒器械奔向后花园。他们扶起昏迷的费无忌,急忙踹开门冲进去,迎面碰上守卫在舫头的山勇,激烈地拼杀起来,很快连许知府本人也倒在血泊里。此时,南王的侍卫队从前院穿越几重院落赶了过来。刚才裴同出舫告诉他们王爷让大家马上到前院敬事房领赏银和月饼,他们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前院。就在看着主簿称银子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女乐手向前院逃窜的惊叫声。
侍卫们挥刀杀入来,山勇虽然剽悍,武艺究竟不敌。云龙生身体多处被利刃所伤,两根桌子腿已经被削短了一截,快要支撑不住围攻时,侍卫们杀进了舱。南王大声喊:“住手,降者免死!”最后六个山勇放弃了抵抗,跪倒下去喘气的喘气,痛哭的痛哭。清理现场,发现青江北道布政使谭忠林已经被刺杀,倒在坐席下面。
南王连夜调动兵力,逮捕了自己的官属裴同和李铁等全部人员,收缴了山勇营亲兵的兵器,押在随军巡防司和盱眙府共用的大牢里,令杨都监突击审讯,盱眙府予以配合。李铁在牢里放声大哭道:“王爷啊!您抓了这么多自己人,您是在自毁长城啊!我李铁只是您的一条狗啊!”许多多年追随南王的书吏和将校都哭了个天昏地黑。
如此的霹雳手段也让南王一下子心力憔悴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部下。但收回成命已经不可能。刑侦体系高速运转起来,很快查明真正涉案者仅有裴、李等少数几个高层的人,以及部分中层军官和铁杆士兵,但是去掉这几个人,行辕却也就难以运转了。
数日后,多数人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要求拥立略阳王为帝。费无忌包扎住断臂,脸色苍白地奔走呼号,咳嗽喘气,终于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来。因许家明伤势很重无法起床,大家公推老费出面跟南王沟通。南王见众心难违,加上自己已经剪除了自己的羽翼,最终不得不同意拥立略阳王为苏帝。大多数大吏已经决定抛弃建文,追随新皇上,以便重新获得权力和荣耀。
经过一个半月的精心准备,建文二十七年十月初一,略阳王在大名太行宫宣布即皇帝位,改元大功,置百官,以大名为国都。略阳王以南王为尚书左僕射加太师掌内阁,以费无忌为右僕射加太保兼六军大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以许家明为太傅兼中书令。兵权从南王手中转移到费无忌手中。以蓝先和为盱眙前敌都招讨使,总领盱眙前线十万大军,展开了冬季攻势。其他拥立有攻的大吏们也都纷纷加官晋爵,喜气洋洋。李铁以忤逆罪弃市,妻子没籍为奴,裴同却在九月中旬串通狱卒逃跑了,其他参与的人都被处死,山勇营余众得到消息一哄而散,集体逃亡了。南王心系建文,抑郁成病,沉疴不起。
大功帝立,联盟归心,士气大振。那些被宣武帝剥夺爵禄和搜捕的地方大吏纷纷出现河西军反攻安西军也节节胜利。但于谦败退到平望府,南海水师北上,公孙骧分兵入侵天凉道,赫奴进攻北苏国略阳府,天下形势依然扑朔迷离。
十一月底,天凉道尽失,南王司马熏薨了。十二月举行国葬。战争使大名城萧条了,水运码头船只很少。关门歇业的店铺遍布各街。聚芳洲的夜灯已经照不亮胭脂河了。司马熏被安葬后,大名镇守使衙门被新的京兆尹衙门兼并,迁到东杨门内校场边。王弼出任京兆尹,清退了所有原南王的属员,包括云龙生。云龙生向南巴侯司马承志辞行,怏怏不乐地返回莲花书院去。司马熏死后,几乎没有人再认真督促寻找苏帝司马蓉的工作了。大功朝廷最紧急的事情是与宣武、玄天逐鹿中原。
(上部完)
(2001年冬起草于无锡大浮,
2002年秋续改于昆山硅湖,
2006年春再改于北京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