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两梦的易象视角（全文修订稿）

原创 westenhill 西山心理工作室 2023-11-22 17:38

（作者西山）

《红书》学者索奴·沙姆达萨尼在《新书——荣格之<红书>导读》中提到1912年荣格做了两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梦，但他自己却无法理解这些梦。在今天我们通过阅读《荣格自传》以及《红书》可以对梦有更为清晰的认知。今天我想通过易经的卦象来解析这两个梦，看看《易》作为天道宿命的表达形式，可能给人的生命旅程提供怎样的智慧诠释和预见，并探讨有无更好的更体现初心的人生策略——我们知道荣格与弗洛伊德分手给他自己带来严重的精神危机和心灵痛苦。这两个梦重点的确展示了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冲突以及荣格自己要走的新的道路，一个破一个立；但同时也揭示了当年荣格的个性短板，困扰他发展的障碍其实并非弗洛伊德而是他自己——对此，他经过若干年才后知后觉。从早年的傲慢聪慧到晚年的谦和睿智，他经历过很多挫折，而易象早就昭示在先。当然，现在用《易》解荣格之梦，只能算事后诸葛，因为荣格已经做出选择，成就了他作为优秀临床心理学家、现代心理学鼻祖之一的卓越人生。

先看第一个梦是：

我来到一座南方的小镇，就在小镇的一条上坡街道上。街道两旁有狭窄的楼梯可以爬上去。现在是正午12点，阳光灿烂，一名年长的奥地利海关稽查员或类似的人从我旁边经过。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情，突然有人说这就是那个不死之人，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尸体一直没有腐烂。我感到非常惊讶。这时候一个高大的人物出现了，他是一位威猛强大的骑士，穿着微黄色的盔甲。他看上去很强壮，难以捉摸，而且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背后背着一个马耳他十字。他从12世纪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而且每天都是在中午12点到一点之间绕行相同的路线。没有人对这两个特异现象表示惊奇，而我却感到非常惊讶。

我不再使用任何诠释技巧来解释这个梦。想到那个年长的奥地利人，弗洛伊德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想到骑士，我就想到了自己。

这个梦境意象的离卦之象之多令人惊奇。依次点验：南方（离为后天正南方）、小镇（离外坚为乾阳含坤阴，象征防御）、上坡路（离为震合艮，震进艮高）、街道（建筑为阳道路为阴，合呈离象）、狭窄的楼梯（离为方格、震艮合登高）、正午12点（离午）、阳光灿烂（离日）、海关稽查员（离为关隘、监视）、不死不腐（离为火、槁）、威猛的骑士（离为战士）、微黄色的盔甲（离外坚为甲胄）、眼界傲慢（离为目为敌视）、回形路线（离回形，合震出艮归）等。即便是马耳他十字，也具有离卦象的面貌，因为1，十字通天干甲，为后天震，依先天离； 2，医护骑士团标志，离为医疗与守护；3，代表荣耀为离。

后天八卦有言“相见乎离”指的是事物被看见，于是离卦描述了事物之间建立关系的基本模式，包括形式及旅程：首先是意识觉醒彼此发现诸如形状距离方位（离为明）；其次是相互接近相互吸引充满想象和憧憬（为附丽）；再次相互镜映相互影响相互促成（离为正反震动、正反艮成）；然后便相互竞争相互限制甚至冲突（为争斗）；最后相互背离体现彼此关系的空性（为艮背、为虚空）。弗洛伊德和荣格的关系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便走完了全程，而1912年正处于“然后”向“最后”的变化阶段。

梦中始终有个“感到非常惊讶的（震）”观察者自我（离为观看），还有一位知情者以“突然有人说”的方式飘过（离伏坎，心知肚明），梦以此完成无意识向意识的传信。荣格敏锐的直觉将信息导向了现实中与弗洛伊德的关系:稽查员——弗洛伊德，骑士——自己。

于是这位“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骑士就不再深入分析自己的梦，他涉嫌用他的傲慢态度来平衡和防御与弗洛伊德的分离创伤（哎呀，离为伤口）。实际上，来自12世纪的骑士才是真正的“不死之人”，远比当代的“奥地利海关稽查员”活久见，这一点，没有证据表明荣格意识到过。荣格曾满怀敬意和期待看向弗洛伊德，但骑士不会把海关稽查员放在眼里。

弗洛伊德的解梦理论中有一个超我审查员的设置，这可能是海关稽查员意象的来源，弗洛伊德对于不同意见的不容置疑的保留态度更强化了这个意象，使得海关稽查员成为荣格心目中僵化的不死之人。而作为从小就对新教牧师父亲感到失望而从教会出走的孩子，荣格内心深处却有一位12世纪的马耳他骑士，基督世界的守护者。当他从傲慢归于谦卑，他晚年写出了《答约伯》奇文，找到了经历个性化的真正的四位一体的上帝。马耳他骑士或许是荣格当年尚需淬炼的真我的象征。1912年的荣格也未见能够了解这一点。

1912年，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关系开始恶化：荣格在治疗一位名叫萨宾娜·施皮尔赖因的年轻女性时，在经历多年的共同工作之后，在萨宾娜走向疗愈之时，出现了无法掌控的移情和反移情纠葛。这固然有荣格和萨宾娜共同探索无意识彼此欣赏彼此爱慕的真情实意，但却发生在治疗情境中，既违背了治疗伦理，也违背了世俗道德。他们陷得很深很挣扎。荣格同时还通过对这份感情的审视反省，总结出关于阿尼玛的理论。但作为病人的萨宾娜更受其害，在一次情绪化的冲突中用小刀割伤了荣格，最终萨宾娜经弗洛伊德之手疗愈。就在荣格和弗洛伊德关系行将破裂之时，弗洛伊德就像一位负责任的父亲为闯祸的幼儿擦了屁股。期间，荣格被一条狗咬了，这是一个共时性现象，因为狗象征道德守护者。年轻女子和狗都具有离卦象。荣格在治疗中对移情反移情问题不够重视和警觉，更看重治疗同盟和友谊，早期有很多超出治疗之外的交流交往，譬如带着萨宾娜一起散步聊天、邀请萨宾娜参与到自己的工作中来等，都缺乏海关稽查员那种认真和理智而颇有马耳他骑士的风流无畏及自以为是。

与此同时他接近丧失了海关稽查员那种现实检验的功能，沉浸在非现实的12世纪骑士团式的精神世界里。当然对于无意识的深入探索也是他天命所归——1912年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正是淬炼真我所必须的黑暗境遇。

然而如果按照老子的教导去找寻初心回归本愿，荣格或许可以免于痛苦和崩溃的状态。分析心理学的发展可能更少阻力，青出于蓝。把梦转化为易经卦象就可以看到这一点。我们以骑士代表荣格自己为内卦下卦，海关稽查员代表弗洛伊德为上卦外卦，组合为为重离卦。以中午12点取变爻，为初爻动，变卦为旅卦。

《离》：利贞亨，畜牝牛吉。《彖》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象》曰：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

“利贞亨”意即“和谐保持亨通”，前面解释过离卦描述关系五种形态过程，从接近逐渐走向背弃，总体呈空性，但生活中仍不乏世交知音的佳话，怎么做到的？回归初心就能长生久视。这就问我们寻求与人建立关系的初心是什么，答案很简单，为了用和谐的关系帮助自己更好地存续于世界，于是保持和谐就亨通，和谐就是初心最重要的核心意义。怎么做？养母牛吗？这是一个隐喻。蓄积母牛般明亮的眼睛和温顺的德行，吃草挤奶，注意牠还体型庞大不乏力量，是母羊代替不了的意象。《彖》是这样解释的：离，附。太阳月亮附着在天穹，各种庄稼、草木附着在大地。双重光明附于正道，于是催化生成为天下万物。柔顺亲附于中土大地，所以亨通，所以“畜牝牛吉”。所以如日月依附天道的明哲，草木依附地德的恭顺，动物象征莫过于母牛了。重离卦上互睽离日兑月接天，下互家人巽草木艮山震庄稼接地，就是《彖》的易象。

然而保持初心殊非易事。我无意苛责于先贤荣格。即便是伯牙子期轮回转世之后都可能成为竞争对手，更何况各持己见的荣格和弗洛伊德！重离卦中互太过卦，意味着随着时间推移必然走向反面，兑巽反言象征意见相悖。长久来看关系的初心是很难守得住的，因为我们不是吃草挤奶的母牛，而期待或以为对方象母牛一样。荣格期待弗洛伊德支持包容自己，曾试图说服弗洛伊德，但弗洛伊德已经达成理论逻辑自洽，不愿意接受超出其视界的更多探索，甚至不打算接受不同的表述方式。为什么？因为他期待荣格继承他的衣钵，视荣格为精神分析储君，而荣格视弗洛伊德为精神之父。双方的期待都是主观的脱离现实的。但凡有一方甘当母牛，他们的关系在有生之年也不至于彻底破裂。如果回归初心，那就要睁开明亮的牛眼睛看到真实的对方，包容对方的局限性，放下自己过当的诉求，要做到明哲而恭顺。譬如中国唐代诗人李白和杜甫，文风个性迥异而感情深挚不变。

如果荣格不离开精神分析储君的位置并最终继承弗洛伊德衣钵，分析心理学大厦能否建立起来？如果荣格和弗洛伊德感情不破，对后世的影响如何？历史可能无从假设，但开开脑洞，内心掂量，或许有助于我们自己的专业及心性发展少走些弯路。这两个问题在解完第二个梦之后我再尝试给出我的答案。

《离》大象：光明两度照耀，是离卦象。大人长者以相继持续的光明照耀四方。这就说清楚了两位圣贤对临床心理学的影响，就像两盏明灯。一般来说，无论双方关系好不好，最终大象都是“明两作”“继明照于四方”。大象不灭，想要让大象蒙尘，起码得有三个以上的爻变（那就依变卦为主来评估了）。梦境中动态发生在午时，海关稽查员出现，骑士出来走一圈，根据梅花易规则为初爻动，故《离》变《旅》，看初九：“履错然，敬之无咎。”以步履交错状或者穿错鞋的样子迎接来客，传递出一种急迫的敬意。下离卦拆出震坤艮，艮反震，震为足履，震艮相对即错然，坤为道路，为谦卑。这是一条忠告。汉贵官蔡邕闻报士人王粲来访，倒履相迎，生怕失礼的急迫之情跃然。因为蔡对王才华人品充满敬意。其实穿错鞋子还象征关系不适合的一面——没有完美的关系，但待之以敬总不会错。写进初爻辞，就是对起点初心的注解，或者说“敬”就是初心“利”的雏形。“利”雏形在文化层面就表达为礼仪，礼与利谐音，是锚定初心的。在老子看来，礼是人际关系最后底线，踩过去就要“攘臂相向”了。当然，穿错鞋子是走不了远路的，穿对了才能远行而“旅”。根据荣格梦境文本，未见海关稽查员和马耳他骑士之间的敬意，而是一个在“想自己的事”。另一个“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双方都很自恋，找不到初心了，关系已经破裂了。

但表面上关系尚未完全破裂，荣格请弗洛伊德解释这个梦，弗洛伊德表示无能为力（老爷子是真的不行还是不喜欢被挑战？全世界能不能找出一个不怕事儿多的精神分析师替老爷子接招呢？）。所以这个梦似乎证明了弗洛伊德解梦方法的无效，这正是荣格想要的效果。然后过了一年半荣格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我梦到当时（1912年圣诞节之后不久）我和我的孩子们正坐在一个城堡的房间里。这是一个有很多石柱支撑的开阔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我和孩子们围在一张圆桌子旁，正对着桌子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漂亮的墨绿色的石头。突然有一只鸥或鸽子飞了进来，轻轻地飞落在桌子上。我告诉孩子们不要出声，以免他们把这只漂亮的白鸟吓跑了。突然这只鸟变成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是一个皮肤白晰的小女孩儿，和我的孩子们绕着大厅里成排的石柱嬉戏起来。突然这个孩子又变回了鸥或者鸽子，她这样对我说：“只有在午夜的第一个钟头里我才能变成人类，因为雄鸽在这个时候正忙着和那12个死者在一起。”说完这些话这只鸟就飞走了。接着我就醒了。

荣格自己在《黑书》里说，这个梦使得荣格决定与三年前遇见的女性托尼·沃尔夫建立关系（从治疗关系转向情人关系和工作关系，索奴·沙姆达萨尼没细说）。对这个梦的联想他想到了翠玉录、12使徒、黄道12宫等等，但是他无法理解这个梦，只是感到梦里边包含大量无意识的活力。他认为任何技术都无法解开这个梦，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这个梦境里特别值得注意的两个重要意象，一个是静态的屋顶天花板悬挂的漂亮的墨绿色的石头，另一个是动态的一只白鸟飞进来变成了白女孩儿。先天巽为玉石，巽绿，墨绿色颜色石头可以取巽卦象（联想到《翠玉录》）。巽为有翼凭风，巽白，白鸟也取巽卦象，变成白女孩可取兑卦象。于是得重巽变中孚，下卦反转。这就得到了梦境的基本卦象。另外还有一个辅助卦，取墨绿色石头后天象艮、白鸟为巽，以午夜子时变化取初爻动，得蛊变大畜。两个卦已经得到了，我们想要看什么呢？当时荣格正在建设自己的理论体系，他不可能继续追随弗洛伊德了，所以我们可以看一看他的工作状况，以及跟弗洛伊德的关系。感受一下易卦的玄妙和默契。

基本卦“巽之中孚”，初六、九三爻动，需参看卦辞及初六、九三爻辞，列出卦爻辞如下：

《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彖》曰：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巽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象》曰：“进退”，志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也。

巽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象》曰：“纷若之吉”，得中也。

巽九三：频巽，吝。《象》曰：“频巽之吝”，志穷也。

《中孚》：豚鱼，吉。利涉大川，利贞。《彖》曰：“中孚”，柔在内而刚得中，说而巽，孚乃化邦也。“豚鱼吉”，信及豚鱼也。“利涉大川”，乘木舟虚也。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象》曰：泽上有风，中孚。君子以议狱缓死。

后天八卦“齐乎巽”，讲生命进入万物丛林，所以柔顺有利于进入并存续，这也是老子所说“柔弱胜坚强”的道理，柔和顺从合作的态度更有利于被接纳、找到发展空间。但也不能一味柔弱顺从以至于迷失初心。巽可以看做坎与艮的结合：坎含初心，受限等待；艮为障碍，终于成就。所以从自性化的角度看巽，就是以柔顺的姿态存续以等待初心化解障碍终于成就。在人类社会，“大人”是人生发展的特别重要的资源。一个柔顺谦恭的人更容易有所发展并遇见生命中的贵人。这就是卦辞“利有攸往。利见大人。”但只是“小亨”，为什么？因为万物丛林的基本特点是“阻塞”，即便是接引你的“大人”，也会让你干这干那干一些未必合乎你的初心的事情，所以巽方又被称为“杜门”。荣格与弗洛伊德初相见，后者就是前者的“大人”，他让荣格当期刊主编、协会主席、储君。荣格最初也是“巽入”，坚持到半途，巽变兑来了个反转。荣格学术地位、个人声望的上升离不开弗洛伊德的认可和提携，刚进精神分析团体的时候他自己的思想体系正在萌芽中，关于词语联想方面取得的成就并未超出弗洛伊德定义的“个体无意识”范围，他很需要与弗洛伊德的学习交流合作。但当关系确立之后，弗洛伊德对他的期许让他产生了“巽初六”描述的“进退”感，“志疑”，埋下背叛的种子，但他仍勇敢任事，参与到临床心理治疗的精神分析运动及组织发展中去，像个战士，“利武人之贞”。而九三爻则描述了真正的变化来自一而再的顺从“频巽”，这样不好（“吝”），因为“志穷”，初心受困，自己真正想要深入探索的领域弗洛伊德有成见不支持。九二代表从初六到九三的过程，作为内卦中爻，在巽化兑不变的核心，也是隐含坎卦中爻，就是初心之志的象征，所以值得分享。“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直译为：“齐聚在坐床的下面，用史官或巫师纷纷然参商，吉祥无过失。”周代史巫已经分流各司其职，史官靠总结史实提炼经验教训来对新事物提供咨议，走有意识路线（譬如司马光《资治通鉴》）；巫师靠天人感应灵性神通来理解新事物的意义，走无意识路线（譬如商人灼龟、降神以决军国大事）。我们把“床”定为临床精神心理治疗，巽为传承，那么经典精神分析就倾向于史，分析心理学就更多巫的味道。九二就好像说荣格将自己的学养和思考带进了精神分析的发展历程中，做出有益的贡献，譬如荣格对“力比多”这个经典精神分析概念的论述。“纷若”也隐含“分若”，就像史巫之间存在观点分歧。九二若用于描述荣格之志，则巽为发展，“重巽以申命”，荣格天命在身，要构建一个让意识和无意识充分交互相得益彰的分析心理学理论体系，打造一种能够进行深度精神心理治疗的利器——“君子以申命行事”。

巽化兑的反转：巽为齐聚，兑就是分散；巽为顺从，兑就是反对。变卦《中孚》“豚鱼利涉大川”，以鱼水关系来隐喻诚信，并以下卦兑为和悦，上卦巽为顺从，两者是诚信应有的禀赋。若兑只停留在反对批判，或许不乏真诚，却未必令人信服。而海关稽查员、马耳他骑士都不和悦。但在新的梦里，“我”不想吓跑白鸟，跟孩子们玩，应该不乏和悦。“议狱缓死”象征“给受困者以生活的希望”，这是分析心理学的社会功能之一。

荣格从1907年开始参与发展及推广精神分析学说长达6年之久，独特及更开阔的视野和深入的思考使他逐渐形成自己的观点，不能见容于刻板如“奥地利海关稽查员”的弗洛伊德，被视为分歧错误而非贡献，不得不分道扬镳，1913年创立自己的心理分析学派。《巽》九二辞描述了过程，《巽》九三辞说明了必须改变的理由。就这个过程和结果，此梦的辅助卦“蛊之大畜”也做了相同的补充性描述，尤以《蛊初六》动爻辞画龙点睛直接说出了真相。

试看《周易》相关卦爻辞及《彖》《象》：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蛊，“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象》曰：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

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厉，终吉。《象》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

《易经》揭示了宇宙自相似的组织结构特点，但凡能量、物质、事件、意象都遵循这个特点。古人归纳出很多基本的组织结构模型，譬如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道七政八卦九宫十干十二支等，这种组织结构在不同的区间领域层次尺度时空维度上同样发生着。组织结构内部的节点之间存在着各种相互作用关系和角色分配。今人看不到每天的区别，中国古人却排出从盘古开天地以来每天的干支，形成影响事物发展的基本场域。十天干循环象征天道周流不息，先甲三日是辛壬癸，辛是经过庚选择的结果，是开启新循环的种子，庚辛即更新，种子经交通天地的壬水营养，成为拥有四大元素的癸水回归开始的位置。辛壬癸是金生水，支持巽木内卦，巽为繁衍支脉。对应描述荣格的情况，辛是新观点，壬是论据，癸是归纳，甲就是发表。先甲三日代表荣格在精神分析体系里酝酿新的思考。后甲三日乙丙丁，乙是甲的保持和全程延续（所以太乙就是全过程宇宙），丙是大火冶炼和光明普照影响范围大，丁是冶炼定型主体呈现，下一步戊就是小有成就据有地盘了。乙丙丁木生火，支持艮土外卦，艮为高峰成就和终结。对应描述荣格的情况，乙是他的学说的传播展开，丙是颇具影响力，丁是形成支持团体。后甲三日代表荣格创建了分析心理学新体系。

蛊卦卦意内核是拯乱治弊，使事物突破积习弊端困扰做出重要升级得以中兴恢复。“利涉大川”是从此岸到彼岸的升级，其动力来源仍为初心，并一定成功，所以“元亨”。依从此卦就不能因循守旧得过且过，而应该积极应变，做“振民育德”的事情。就像清新的岚气涤荡浊雾一样，让人恢复振作，健全人格。这也是分析心理学的核心价值：促进人的自性化。

特别有意思的是蛊卦六二“干父之蛊”，大家都知道弗洛伊德的是荣格的精神之父，所以“干父之蛊”对荣格而言就是弥补弗洛伊德的不足，纠正弗洛伊德的谬误。譬如弗洛伊德认为梦里边的象征元素都是用来伪装和隐藏梦的真实指向的，但荣格发现“象征是梦的语言”，我们的无意识心灵借由象征在告诉我们一些重要的事情。《蛊六二》直译为白话：“干预父亲的迷信，有儿子，父亲不会有事，冲突厉害，但结果很好。”其《象》则直指本质：“‘干父之蛊’，意在继承父亲。”言简意赅的总结了荣格和弗洛伊德之间的冲突，并肯定荣格的工作真正地继承了弗洛伊德的未完善的部分，而弗洛伊德对此没有洞察处于被自己的自恋情结蛊惑的状态。分析心理学补充和发展精神分析，原本可以作为精神分析的中兴大事。却因两位巨人私人情感的破裂而变得看上去是独树一帜、另立山头。但从学术源流共同性互通性等方面来看，说分析心理学是继承和发展精神分析是没有问题的。初爻动变《大畜》，有厚积薄发之形容，也有“儿子终止父亲言行”的意象，其《象》有言：“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讲的是“君子要多多的去认识过去的言论和以往的行为以便积累涵养自己的德行”。荣格走的不是有意识顺从公德加强自律的日常修为之路，而是以《红书》写作为记录的深入内心深处整合容纳阴影、人格面具等无意识水平的工作，效果可能更好。

下面我们就荣格这个梦本身的意象做一些探讨。午夜的第一个小时属于子时，代表事物酝酿的阶段，属性为坎卦，有等待的含义。梦境中荣格和孩子们在圣殿般的大厅里也是在等待，等待白鸟的驾临。所以荣格对这个梦发生以后所持的态度就是等待这个梦作为征兆所对应的事件的发生。那么在这个阶段白鸽化身为白女孩儿跟荣格的孩子们一起玩耍，若我们把荣格的孩子们作为荣格的初步的思想创新的象征，那么白鸽化身为少女就是一种外源性的启迪。起初白鸟在鸥和鸽之间摇摆到后来就确定为鸽了，从象征的角度来看这两种鸟不同点在于鸥自私鸽利他，共同点在于都是信使。这意味着荣格澄清了自己产生新的思考的动机并非为了名利。白鸽承载有多种意象。首先，它是大洪水灾难退去新世界诞生的信使，这会象征荣格摆脱精神上的混乱和痛苦产生了一个新的脱胎换骨的自我；其次，荣格在《红书》中将白鸟作为自己的灵魂的意象之一；第三，在他的关于炼金术的研究《神秘结合》中他也探讨了和平鸽的意象。因此我认为雄鸽和母鸽是一对，可能象征智慧的两面赫尔墨斯和索菲亚，即连接和创造功能。这很明显有诺斯替教的影响。荣格1916年在服兵役期间读了诺斯替教的文献写完《黑书》中的《向死者的七次布道》，其中的死者和梦中所提到的12位死者是否一回事不好说，但布道者诺斯替教士巴西里德斯肯定是荣格思想的化身，也应当是雄鸽的象征。

至于荣格因母鸽化身女孩而决定建立跟托尼·沃尔夫（Toni Wolff，1888-1953）的关系，很像是找借口移情投入下一个怀抱，更像引狼入室，但幸运的是好在此狼是弃儿的哺乳母狼（德语Wolff意为狼），代表上天通过大自然对人类表达的善意呵护，被逐出伊甸园但依然受眷顾。荣格作为弃儿算非常幸运了（被“宠儿”原型对冲，证据是曾被作为“储君”、拥有贤妻艾玛），他若转世，这门课得重修（去掉“宠儿”）。对此原型意识不足，会大增与重要客体分离的痛苦，并造成破坏性后果。在与弗洛伊德分手后，老爷子也就是生个气之后客气淡出，荣格却经历了严重心理危机。当他走出危机之后，就对弗洛伊德关上了心门（没走出时仍有联络）。从这个角度来看奥地利海关稽查员和马耳他圣殿骑士都是荣格本人的象征——我们常说梦里没有别人。当我们跟随荣格的视角把海关稽查员投射给弗洛伊德，老爷子就会被认为心胸狭窄固执己见；把马耳他骑士留给荣格自己，我们就说他志向远大特立独行。于是我们就忘掉了荣格曾经是那样的“依恋”弗洛伊德，期待后者的认同和提携。每一个弃儿都渴望家庭的温暖并在误解中和家庭决裂去寻找新的家庭，其中最有能力的人会干脆创造自己的家庭，但暗地里他所创造的家庭有很多原生家庭的痕迹，搞得就好像是继承了原生家庭一样。精神分析和分析心理学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

本文纯属西山心理工作室一家之言，意在抛砖引玉，供大家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