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震

说震

    八卦之震为雷，雷是震卦的基本象。雷由两部分组成，首先是出现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然后传来震撼人心的雷声。八卦之震卦，从下往上先画阳爻，再画阴爻，三画阴爻，如“☳”形。可以这样来理解：初爻阳爻代表动力，次爻阴爻代表资源，两者相互吸引形成事物雏形或核心，然后在动力的推动下，雏形或内核再与以上爻阴爻为代表的其他资源会合，形成独立完整的事物。这样，可以看到两次结合，第一次结合阴阳相吸，形成事物核心部分，第二次结合阴阴相斥，形成事物外围结构。后者围绕前者，服务于前者，也是前者的影响力的范畴。在雷，闪电为核心，雷声为影响所及。在任何新生命，则可以分为生命本体及其生活。第一次结合为生，第二次结合为成。震卦有生和成两个部分。作为生，阴阳相吸形成的内核比较紧密，相对稳定；作为成，阴阴相斥形成的外围则周流不息，变动不居。

从初爻到上爻，造物的过程可以这样描述：初爻，上帝说要有光；二爻，于是便有了光；上爻，这光照亮了世界。这个过程经历了三个维度的提升。第一个维度是上下维，天道灌注为地德，生或者不生，存在或虚无，就像夫妇敦伦，并不意味着每次都受孕。以存在为阳爻，虚无为阴爻，虚无或不生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或生，即没有新的出现。第二个维度是左右维，保持还是改变，左代表保持，右代表改变，阴爻是保持，阳爻是改变，那么震卦的第二爻代表保持，所以严格地说，没有一次新生不是重生。第三个维度是前后维，前代表引起注意，在前面，记为阳爻，后代表退隐，在后面，记为阴爻。所以任何一次新生其结局都是汇入生命的海洋而隐匿，如果被看见，就是离卦了，离为光明，为目，它的上爻是阳爻。先天离后天震共卯，就是这个道理，新生命原本明明是应该在这里被发现的，但现实中偏偏总被熟视无睹。卯，是萌生露头，芽生两瓣，其字本意是打开天门。

既然新生都是重生，又常常被忽视，震卦为何又有改变的意义呢？其实任何改变都在结果处或阶段性结果处才被察觉和认可，改变从来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新生本身就是改变的起点，而生命历程不过是改变的展开。倒过来看震卦，就是艮卦，代表成功，代表结果。而其悄然改变的过程，就是伏藏在震卦底下，或者说是震卦的背书巽卦，巽为发展延续。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任何两次重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没有被仔细分辨才认为是重生，其实它永远是新生，是改变了的。重生之轮回与新生之华诞本为一体之两面。

震与坤血肉相连。震卦象可以看作震坤合象，坤是震的背景。从宇宙的尺度来说，坤为水象，代表无意识的海洋，塔尔塔洛斯深渊，是所有物质与精神的起源地。地球生命也从原始海洋中诞生。后天坎与先天坤共子，说的就是这个现象，离我们最近的隐喻，我们说黄河长江是母亲河。震为新生，总是从坤中取得资源才能诞生。生命总是从羊水中开始。当他出生，他就在境遇中发展。所以震卦的中爻其实象羊水，而上爻则象境遇。羊水是温暖保护的，境遇却未必，境遇让生命体验到真正的苦涩的味道。孩子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很温暖，孩子大了“母亲”常常很纠缠。后一个“母亲”包括了日渐丰富的境遇，譬如家族、学校、街坊、职场、社会、世界……

震与乾爱憎分明。乾从来不是震的背景，而是震的目标。如果震在左右维度有了明显变化，在前后维度走向前台，它就成了乾。这对生命来说，就是要长大，要挑大梁担责任。按照京房八宫纳甲法，震与乾并置重卦为大壮和无妄，是六冲不和的关系。我们以内卦象征事物，外卦象征境遇来看。内震外乾为无妄，象征青年成长需要长者作为榜样，在长者的影响下不能自主作为；内乾外震叫大壮，事物刚健了，以震的态势进入境遇就非常强壮。在亲子关系里，无妄意味着只有学习父亲战胜父亲儿子才能成为父亲，大壮意味着父亲总是支持和守护着儿子的发展。所以震卦的中爻也象征坤母的温暖，上爻也象征着乾父的严厉。

八卦之震卦有明显的两个阶段发展，也与六十四卦中的重震卦相似，构成自相似结构。

说震之二，重震卦

重震就是由两个八卦震叠加而成的六十四卦之《震》，卦形为：“䷲”，卦辞为：《震》：亨。震来虩xì虩，笑言哑yā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chàng。《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ěr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象》曰：洊jiàn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先说卦辞。“虩”为蝇虎，一种能捕食苍蝇的跳蛛，因此“虩虩”就是象蝇虎一样突然而意外，没有预警和防备，引申为震惊之貌；哑哑为笑声；匕是羹匙，鬯是古時用郁金草釀黑黍而制成的祭祀用的香酒。所以匕鬯指祭祀。卦辞翻译成白话文可以是：震雷来得惊心，言谈笑声哑哑；雷惊百里之远，不失香酒祭祀。要明白卦辞文意逻辑，还得读传说是孔子所著的彖辞和象辞。

彖辞说，“震来虩虩”，福气到来得意外引起惊恐不安。“笑言哑哑”，然后就恢复正常了。“震惊百里”，指远近都感到惊惧。“不丧匕鬯”，指人长大可以守护宗庙社稷，成为主持祭祀的人。那么这人是怎样的呢？《象》说，一再打雷，是震卦象，君子依震卦象要怀有恐惧之心，进行自我修养和反省。这样的君子可以主持祭祀，守护宗庙。

上次说八卦震时提及两个阴爻的不同意义，那么这次我们来分析一下重震上下两个震卦的不同意义。我们把重震拆成下震、下互艮、上互坎、上震四个阶段来看，其内在逻辑分明是：

1、下震代表新生命诞生或改变的发生，对应“震来虩虩”。震阳爻上行与阴爻结合，为来，迅猛而有力，其结合是必然，其影响是引发了事物及环境的改变，对于处于观察视角的人心来说是非同寻常的——观为艮，震覆艮，所以说具有颠覆性、非比寻常。而任何新生和改变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都是发展的动力表现，是福利，即使在人们意识中被认为是祸的，也是给世界带来丰盛的内容之一，震所伏为巽，为丰盛和发展，放到长远来看，放下分别之心，祸福本质都是推动变化，所以《彖》说“恐致福也”。当人们认知跟不上“震来”就会“虩虩”恐惧，就会认为是祸，并可能果真罹祸，消受不起那“福”。只有勇立潮头的英雄才配享福，所以英雄也用震卦表示；

2、下互艮代表对下震的阻碍作用，对应“笑言哑哑”。艮为阻、停止，也代表常规常态，任何事物进入境遇都会需要跟原有状态磨合，被吸纳融入其中。不断有事物生灭，改变起止，也是世界的常态。后天八卦序起于震止于艮便是全程。人类日常生活可以言笑之貌为代表，就像艮卦隐伏的兑卦，兑为悦，也为折。日常法则吸纳震动恢复秩序，就是“后有则也”，让“震来”的影响发生了转折，恢复日常生活的样貌，以及人们的安全感。这也体现了艮卦的安全保护意味。艮卦也代表坚持的部分，以及无意识，是“震”的镜像和保持、守护，使震来呈现第三状态：上互坎；

3、上互坎呈现了“震来”的新生或变化处于境遇和世界中的全貌，既陷身于境遇中，又影响波及每一个角落，对应“震惊百里”。我们评估一个新生事件或一桩改变的影响力常常受到认知和立场的局限，我们的意识受控于需求，超越需求的部分自动予以忽略。所以我们更容易发现“震来”是有一定范围的，有限的，呈坎卦“陷”的面貌，而觉察不到其隐伏的离卦极具膨胀性，就像光明。实际上，任何新生或改变都具有蝴蝶效应，是整个宇宙变化之流（坎为水流）的一朵浪花，彼此相连直到宇宙的边际（离为边界）。另一方面，“震来”的确受到境遇的阻遏、牵制、磨合和消解，其内在的动力为了维持自身和影响抗拒被阻尼会再次爆发。借由坎离一体两面的涵育化合，在境遇中呈现为震荡和变化，就是上卦震。

4、上卦震是下卦震的延续和显化，遵循了下卦震的初心，并在境遇中予以表达，对应“不丧匕鬯”。生命忠于初心，就像水流本于源头，发展基于原动力。在人类生活中，家族的血脉延续有着基因的基础，精神气质的承续，乃至家训家教的代代传承。古人对于祖先和神明的祭祀，是精神生活中的大事，肯定了上述家族传承的意义。另外，上震卦给人印象就像一个小孩长大了走向社会，我们在成人礼上再次见到他，而当初他出生的记忆犹新。

生命的成长或改变的完成也可以明显分为各有侧重的两个阶段：初级阶段是形成生命的雏形、改变的核心能量，高级阶段是展开生命的境遇运程、发生改变的具体过程。初级阶段得艮，高级阶段象坎。初级阶段以受到境遇的守护和支持为主，高级阶段以受到境遇的考验和阻遏为主。就人生而言，下震初级阶段代表人在家庭中出生和成长，上震高级阶段代表人在社会的就职和发展。

说震之三，重震爻象

我们在春天说震，很应景。惊蛰已过，世界从凄迷的春寒中苏醒，武汉肺炎疫情也已经基本得到控制。而国门之外，疫情正在试图扩张她最后的影响力。

上一期“说震之二”中我们按照下卦、下互卦、上互卦、上卦的次序展开了描述，实际上相当于以下卦为主体为阳，上卦为境遇为阴，相互作用成为太阳、少阴、少阳、太阴四个部分，形成一个四象流转程序，来探索事物六十四面相之震相。这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尝试。这一期“说震之三”将回归或接近传统，按照三才六爻的体系和视角来做进一步的探索。

我们知道易卦都有六爻，周公旦为《周易》的每一爻都系有爻辞。这在当年也是一项创造性的工作，因为《周易》的前身《归藏》和《连山》都只有卦辞。周公旦一定是注意到了不同情形下占卜得到同一卦所出现的结局差异与各爻的阴阳盛衰存在关联。所系爻辞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根据卦爻象拟写的，诸如“艮其背……”、“鸿渐于干……”、“眇能视……”等，另一类则很象占卜具体事件的记录，诸如“帝乙归妹，其君之袂……”，剩下的就是这两类内容都有的联合，前一半是爻象拟写，后一半是事件记录，或者反过来。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作为事件记录的卦爻辞一定吻合卦爻象。实际上，卦爻象还可以串联出经文中没有的许多生活事件，所以判断占卜结果未必需要借助于卦爻辞。但并不意味着卦爻辞可以作废。实际上，易经的卦爻辞铺设了一条通往易理的道路，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构筑了文化障碍。当我们理解卦爻辞只是卦爻象的象征性阐述之一而非全部，它们就更多地成为工具而非困扰。我经过比对分析认为，卦爻辞是围绕某卦或其具体某爻所展开的全卦各八卦要素（上、下、互、综、错、变、合等）组合所成的具有生活意义的解释之一。

下面我们展开来探索一下重震卦六爻。

1、初九，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象》曰：“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

初九爻辞恰好是卦辞的前半截，所以就不做重复解释了。只说爻象。初九阳居阳位属于当位，六二阴居阴位并处下卦中位，既中又正，所以阳动的初九进与六二相合就很正当并适宜，如同纳福，这意味着一切震来之事都在情理之中，然而对于认知水平和能力根植于过往经验的人类来说常常是意外和突发。所以震来虽恐，实为得福。六二居震体、艮初，震为言笑发声，艮为日常、规则，所以震来到笑言，恐致福到有则，意味着震来打破常态总是引发惊恐，而生活总能吸纳震惊之事恢复常态。初九爻辞其实已经勾勒出全卦的整体轮廓。此爻变则为《豫》卦，溺于母体，彻底享福了，也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了。占得此爻动，意味着情感上被震惊到了，但理智上应看到生活为当事人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2、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象》曰：“震来厉”，乘刚也。

从六二角度看六二乘刚，阴在阳上，是有危厉的一面的，相当于说阴静对阳动具有阻滞的一面。其实阴阳结合一部分动态能量损失或转化本属正常。“亿丧贝”就是一种象征描述。震合坤，坤为亿，六二在艮初爻，艮为贝壳（古代资金），震反艮，所以说“亿丧贝”。艮又为老阳，为山陵，震上行为升，故言“跻于九陵”。艮止震，故“勿逐”，艮为七日（艮先天数七，又为日终），艮又为反震故为返，故“勿逐七日得”。此爻言失而复得，没有真正的损失，也意味着“震来”的心理冲击会恢复正常。此爻变则《归妹》，言嫁言归，人生大事，千金之失，家庭之得。九陵是祖先圣地，这里暗暗对应了“不丧匕鬯”之意。如果在求偶、寻物、投资等事项上问卜得此爻动，当然是吉利的了。

3、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shěng。《象》曰：“震苏苏”，位不当也。

从震惊中复苏，内心依然有不安，但震惊之事的深入发展并不意味着灾祸，只是处于适应阶段，没有到达那种和谐的境地而已。为什么呢？因为六三在震末爻，是震惊之事的后期及影响，又居艮卦中爻为艮体，正在消停下来，还处于坎卦初爻，坎为心、记忆、思考、限制、处于中间、和谐等。艮又为回顾，所以六三爻这里启动了反思与认知，正在走向九四坎中艮末之位。顺便说一下，很多先贤解释《周易•震》，将叠词“虩虩”“苏苏”“索索”一律解释为惊恐貌是不对的，是不挖掘意象的望文生义。此爻变得《丰》，不消停而膨胀，才难归和谐。占得此爻意味着内心尚未能接受变化，但尽管放心天塌不下来，“坏事”在转化中。当事人可能对周围的人“笑言哑哑”感到不舒服，其实是自身需要提升认知。

4、九四，震遂泥。《象》曰：“震遂泥”，未光也。

九四爻居坎卦中爻，又为外震卦初爻，所以就好像震动发生在泥中，比如车辆陷于泥泞的道路。它既代表原初的震动在现实中受到局限，又代表继发的震动重启，也意味着震动会分成两个发展阶段，处于关键中继时刻，尚未完成。此爻变则《复》，处于光复途中，故也言“未光”。占得此爻意味着事物发展处于关键时期，碰到困难时刻，也意味着新的天地新的机遇即将展开。事物与其境遇的关系成为焦点问题，究竟是困于境遇，还是在境遇中如鱼得水，取决于继发之震的能量水平（伏离）及对原初之震的坚持与否（互艮）。

5、六五，震往来厉，亿无丧，有事。《象》曰：“震往来厉”，危行也。其事在中，大无丧也。

六五与九四的关系既类似于六二与初九，又很不一样，主要的不同是六五九四都不正，所以六五进退都危厉，退遇九四虽好但回到坎卦状态不发展，是陷于舒适区；进遇上六同性相斥，必须充分结合九四的动力才能突破和展开。震与坤合象，坤为亿，震反艮为贝，所以“亿无丧”；九四阳动为事端，所以说“有事”；六五持中，是处事态度的提示，“其事在中”，事端九四也在坎卦中爻，也有在中之意，所以大概率不会有丧失。此爻描述事物的后续发展阶段要秉持中庸，才能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六五尊位，事物壮大有权柄，生命力旺盛，贵在持中，得天时，虽进退有厉而无丧。其实无丧就是“不丧匕鬯”，承天顺祖，不忘初心，时势必然，合乎天道。占得此爻意味着事物正大合乎情理，虽然经受境遇的考验，但能顺势而为。也有关于持中的告诫。此爻变《随》，宏观上有随势而为的一面，但侧重点在于明智的驾驭，而非随波逐流的放任。

6、上六，震索索，视矍矍juéjué ，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媾有言。《象》曰：“震索索”，中未得也。虽凶无咎，畏邻戒也。

上六震势之末，“震惊百里”之外了，其索索有延伸探索的味道。左顾右盼，征兆是凶险的，但震势影响在邻近区域而不波及自身，所以没问题，但仍应保持警戒。震伏巽为延伸索索状，震反艮为顾盼矍矍状。艮为躬，震反之，震为邻，所以“不于其躬于其邻”。爻变则《噬嗑》，所以征兆之凶险可见。震雷终了止于邻近，实际影响不到自身，其象征意义是震势的最终消停，秩序的完全恢复，也意味着事件的平息或事物的完成状态，震卦在这里反过来看，即综卦，是艮卦。现实世界事物的八卦流转总是震始艮终，循环往复的。至于“婚媾有言”，说的是全过程若论及婚姻则因多变和争议而难成。婚姻这种事不宜多变不定，而震为变动。六二至六五互《小过》为正反震，就是“有言”¹，代表反对意见和争论。婚姻象征阴阳结合的稳定态，而上六爻讲震雷影响不及自身，也就是说婚姻这件事不会波及自己，为什么呢，因为正反震象征的争论无法一致。后者其实在说震的两个阶段之过度期必定存在内耗现象，或者临时停滞。震，是有波动性特征的。而婚姻对于个体来说往往就是两个人生发展阶段的分界，所以已婚者占婚姻得此爻必然不顺，多变冲突，或者已经属于过去的事件等等。然而如果尚未有婚姻之人意在预测有没有姻缘，那么得到重震意味着重要的变化即将发生，单身者会得到配偶展开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