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之死与人格心理健康

魏东之死与人格心理健康

时间:2008-5-10

作者 西山

2008年4月29日，九芝堂集团董事、湖南涌金集团董事长、被称为资本市场“最后一个大佬”的涌金系掌门人魏东先生从北京中海紫金苑家中跳楼自杀，走完了他41年的短暂一生。死前留下遗书，新浪网公布了全文和原件图片。在遗书中，魏东先生说：“由于长期的工作压力，近年来我的强迫症愈发的严重，本想今年能放下工作，安心的休养，医治这种精神上的病症，但近期外部环境又给了我巨大的压力，强迫性的动作，强迫性的思维，如影随行，几乎时时刻刻的困扰着我，伴随着严重的失眠和抑郁，使我无法面对生活，对于未来能否摆脱它毫无信心，而且长此以往会拖累得我的爱人，我的家庭不堪重负，（时至今日，小陈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对此，我深深感到内疚）因此我决心把大家都解脱出来，把我也解脱出来，……”从遗书判断，魏先生自杀的原因是内在的心理疾病困扰和外在的现实问题压力双重作用的结果。

　　他的生前好友著名作家余华写的祭文《悼魏东》中称魏东是一个重情义的、善良、智慧、谦和、宽容甚至腼腆的人。是个从不张扬，做事低调；从不发怒，习惯忍耐；讲究原则，极为负责的人。对此，在查阅大量资料相互映证的基础上，我表示充分采信。魏东在朋友心目中是从不拒绝别人要求的好人，在员工心目中是十分敬业而且平易近人的老板，在妻子心目中是对家庭负责的至爱亲人。

　　我对魏东先生死因是否有幕后背景不做分析，因为魏先生自己在遗书中已经提到“近期外部环境又给了我巨大的压力”，况且，那样的分析将超出我的职业和专业范围。我想说的是有关魏先生的心理疾病和人格状态。我希望我的分析能起到提醒和警示作用，使得面临人生压力和罹患心理疾病的人们能及早接受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帮助，调适不良情绪，调整人格状态，以更好地生存和发展，乃至实现自我价值，享受人生幸福。

    魏先生遗书上提到自己有强迫症，还伴有失眠和抑郁。有大学同学提起他在厦门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失眠。综合各种资料信息分析后，我有个感觉，魏先生似乎一生都在以优异的个人成就填补抑郁的深渊，因此最好永远不要“发现”成就的“空性”。强迫症是在努力争取优异成就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症状，也是竭力回避内心抑郁的深渊的表现。强迫与抑郁互为表里。一方面，证券业资本运作本来就是颇具空性特征的事业，一些有关涌金系发展的资料表明“外部环境的巨大压力”在近期出现，事业的顶峰也意味着下坡的到来，空性的真容开始浮现了，其个人的价值体系原本就有裂纹，现在开始崩溃，而一向高尚善良的魏先生拒绝成为某种失败的角色，在失去成就支撑和填补的情况下，内心的深渊张开了吞噬生命的黑洞。另一方面，神经症的精神交互作用可以把焦虑和恐惧等痛苦体验推向极致，于是，深渊里的平静死寂相比而言反倒温暖了。跳楼自杀便是象征性地坠入深渊了。

    强迫症是一种以强迫观念和强迫动作为主要表现的神经症，以能意识到的自我强迫与自我反强迫同时存在为特征。患者虽然明知强迫症状的持续存在毫无意义且不合理，却不能克制其反复出现，越抵制，越粘连。在缺乏精神医生或心理咨询师的指导下，一些患者会自己发明或自发形成一些仪式化的动作、程序或者特别嗜好来缓解痛苦，这样做是有自我治疗意义的。但多数情形下，患者可能在别人眼里变得奇怪，影响患者的社会性。久之还导致病程迁延和人格变异。单纯的强迫不至于走向自杀，有了抑郁才可能自杀。

    据魏先生友人回忆，“老魏每次洗手象举行一场庄重的仪式，双腿并拢，洗一洗，直身，后退，又双腿并拢，两臂平举手心向下，烘干，甚至莫名重来一遍；世界上只他一个人这样看报纸：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尖拈住报纸边缘，轻轻地翻动，这样只有大拇指甲盖偶有可能沾上油墨，他又不停地把指甲盖蹭蹭蹭……”这些仪式化的举动还透露出魏先生为人的严谨规矩和严格自律，以及对知识理性的敬畏，对“脏”与“黑”的拒绝排斥。

    遗传因素、强迫性性格特征及心理社会因素均可在强迫症发病中起作用。魏先生的强迫症病因未见遗传证据，可能更多地与长期性格养成有关。魏先生出生在一个高知家庭，是我的同龄人，出生的时代恰好是这个阶层生存状态最困难最脆弱的文革时期。抑郁症几乎总跟早年情感缺失关系密切，特别是母爱的不足。这样的家庭在那个时代所能给与婴孩的温暖很不确定，在稳定性方面未必能超过一般的工农家庭。我不清楚魏先生的家庭对他的成长究竟有何种影响，但据说他的童年是“泡在大学图书馆里”的，以至后来他的大学同学都惊叹他知识的渊博。再联想到他身材单薄，青春期身体较弱，因病休学转学等情况，可以推断他的个人发展存在着严重的偏颇，长期以积累知识、发展思维能力，从书籍中汲取精神营养来回避和“弥补”现实生活中情感滋养的不足，内在地，必然成长为一个低自尊的、孤独的人。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成年以后总是在广交朋友，却又把所有问题自己扛，不愿向别人求助这一对矛盾。凭借财富地位优势广交朋友，是自我治疗低自尊和孤独的良药，但由于不是自我觉察的有意识行为，因此不能根除问题，只是掩盖问题。创造了资源，却不能享用资源，十分可惜！魏先生一生有很多情绪困扰被压抑转化为躯体疾病，在取得财富成功之前，他的身体可能血脉不通，手足冰凉。而在临死前，这种寒性体征将由于财富的空性呈现而可能再度出现。因此请读者朋友们注意，不要忽视身体向你发出的信号。

   “广交朋友，倾心付出”也是对抗抑郁的良药，因为这样的做法增加了大量的人际联结，使个体得到充分的社会认可和荣耀，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感滋养，使童年泡在图书馆的孤独孩子得到极大的关注。然而同样由于非意识化（或者不够充分的意识化），魏先生的个性使这些人际联结在他自己的主观世界里大多呈现单向的给予和付出，他会觉得疲累，却不可控制地停不下来。于是，旁观者看到魏先生总是在降尊纡贵“讨好”各色人等，从不拒绝人。这就是魏先生人格层面的变异。余华先生在《悼魏东》文中也指出，“你从来不会独享收获的果实，总是和朋友们共同分享；可是挫折来到之时，你又总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这就是你病症的来源，你长期以来承受自身的压力，同时又要承受更多属于别人的压力。你从不对别人发怒，你只会对自己发怒。……”余华说魏东是非常在意自己的人格的人，但他说的人格指的是人品。魏先生的主要人格状态是忘我的利他主义的“燔祭者”人格，几近完美，但不健康，所以软弱。作为成功的资本大鳄，他并不缺乏如鹰如狼的“掠食者”人格，但这种人格是前者的附庸。我怀疑魏先生甚至很不接纳自己的第二人格，他是那么地拒绝“脏”和“黑”。

    如果你也总是以这样的人格状态应对外部世界，你要有觉察，别被自己的方式困住。你才是自己的主人。你有机会去发现自己还有别的人格状态。任何人都有N多种人格状态，主持自我生命的人格状态是自我选择的结果。魏先生选择了忘我的利他主义，无法继续付出便成了人生的危机。

    魏东先生的死亡是有征兆的。在余华先生的悼文中提及三个地方。第一，余华出访欧洲，行前去上海看望魏东，他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很可能是身体重新出现了寒征，需要温暖；第二，是行为的反常。他的情绪是平静的，并且违反习惯坚持送余华去机场。这是自杀者经常会有的“反常行为”，他要比日常做得更完美；第三，是托梦给余华。此时已经晚了，自杀行为已经实施。4月29日下午15时，是意大利时间上午8时，余华梦中惊醒的时间是上午9：30。其实不需要打电话验证，梦已经很清楚地告知了魏东的死讯。坐轮椅表示腿摔断了，肺坏了表示不能呼吸了。死因也象征性地表达了，坐轮椅表示压力太大再也支撑不住了了；手放在胸口表示已经尽心尽力；肺坏了表示对“空气”吸纳和付出都要停下来了，财富的空性如空气。依然看不到他有激烈的情绪，他只能以激烈的行为来终极表达。魏东长期隐忍，看上去静水深流，压抑了多少情绪难以想象！很多人还在赞扬他的谦卑低调！

    最后谈谈魏东先生的生命密码。查阅一些自杀死亡的富豪，主要采用两种方式，上吊和跳楼。上吊者似乎在说我要让自己留在高处我要接近天上的父亲我追求高度，跳楼者似乎在说我要让自己回到最低处亲近大地母亲我寻求安宁。当然这是象征性的说法，不是死者意识中的真实，而是沉浸在潜意识里的可被发现和识别的驱力。只要仔细研究这些死者的生平，你就能发现这样的说法是有意义的。我找不到有关魏先生母亲的资料，很难断言其母子关系如何。魏母昔日同事就魏东自杀谈及“20年前，当他的母亲在我们面前一遍遍夸她的小儿子‘东东’时，脸上总是会泛起幸福的笑容，如今这样的笑容还会回来吗？”这句话引起我的一个感觉，魏母是很看重魏东的学业成就而忽视他的情感状态的。20年前的魏东是个安静而博学多才但饱受身体疾病、神经症折磨的年轻人。在那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就是如此，不能说魏母不爱自己的儿子，真的。但在年轻的魏东内心深处，或许有一份感情可能一直没有落实，就是渴望母亲的怀抱。我的母亲在没有结束我的哺乳期就离开我去外地工作，她是爱我的，并不知道自己当年的决定会让儿子花费半生才明白这个决定的效果可以改变，从问题变成资源。这是我中年转向心理学之后才明白的。魏东对情绪的压制习惯是怎么被训练出来的？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在训练孩子掌控自己的情绪，这是人类社会化的进程所要求的，本不为过，但在训练过程中，有多少孩子被异化为机器人？！抑郁就是不幸。被剥夺多少幸福，就产生多少抑郁。抑郁情绪是伤害自己的，不是伤害社会和外界的，所以比愤怒要安全得多。人们宁愿陪伴一个抑郁的人，不愿陪伴一个愤怒的人。平静最好，所以你最好把抑郁也隐藏起来，这样才是值得赞扬的好人。

    每当我在心理治疗中看到刚强的中年男子在扮演“母亲”的辅角怀中痛哭的时候，我就感动不已。这种痛哭也曾经治愈了我。这个加了引号的“母亲”可以是你的咨询师、妻子、亲友、培训学员或者母亲本人，但必须满足的条件是对你无条件地包容。一个苛责的母亲不是“母亲”，顶多是个教练。在心理治疗所运用的象征里，从惯例的象征到普遍象征有很多层次，越接近惯例，治疗效果越好。母亲和大地同为坤类，但投入“母亲”的怀抱是再生，投向大地的怀抱是死亡。后者正是魏先生自己的终极治疗，解脱之道。疗效极差，不仅没有解决问题，还制造了一大堆问题。魏先生从来不给人添麻烦，现在平衡了。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自惜。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生存的我们，学会保持心理健康是多么重要！魏先生并不缺乏生存的机会，在今天，治愈神经症、矫治人格、通过认识和发现更多的自我内容从而改变命运轨迹、通过心灵修炼来妥善应对现实生活危机度过困境，都是可以做到的事情。魏先生的离去给家人和朋友留下了心结，这些人最好也能接受心理干预，因为让家人和朋友们幸福安宁是魏先生的不容背叛的遗愿。

2008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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